一陣微風過,宵燭流輝。

燭火曖昧的忽明忽暗。

風是心存憐憫的,旖旎過輕紗帳,吹撥開溫暖氤氳的水氣,輕輕撫摸上水裏年輕人的臉龐——描摹過他額前的碎發、微蹙的雙眉,又掃過他纖長的睫毛,像收藏家的指尖流連於心愛的藝術品上,極盡溫柔繾綣。

終於,年輕人像被風的溫柔打動了,張開血色慘淡的雙唇輕歎一聲,費力的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王爺!陛下醒了!”語調聽上去滿是高興,但音色……就不怎麽悅耳了。

王爺?陛下?

什麽情況啊……我昨天睡覺,沒關電視嗎?

白晝睜開眼,眼前一片迷蒙的水霧,他正浸潤在一片溫暖的水波裏,水氣中散出一股淡淡的藥香。

這是做夢?還是夢遊?

他明明是吃過藥早早就睡下了……

年輕人抬手抹掉臉上的溫吞氣,正想看身在何處,便見一個身影由遠而近,燭火給那人的輪廓描繪出一圈溫柔的光亮,他輕裘緩帶,快步卻從容,在白晝麵前蹲下,關切道:“阿景,你醒了,有哪裏不舒服?”

阿景?是誰?

白晝抬眼看他,眼前的人一頭烏發半束半垂,頭上沒有冠飾,隻一顆渾圓的珍珠做了簪子,簪在發髻上。他麵部的輪廓如天工之巧,線條分明又不突兀,極好的詮釋了什麽叫恰到好處。燭火柔和了水氣的光,讓他的五官埋在光影裏,一雙眸子像明澈的深潭,倒影著星月光輝。眼神裏滿是關切,許是見白晝的神色懵懂,他下意識的舔一下嘴唇,伸手入水撩撥幾下,才又柔聲道:“水要涼了,若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就說出來。”

說著,也不等白晝反應,更不顧白晝渾身濕透會弄濕他的衣服,俯身就把他從池子裏撈出來,打橫抱起,在他膝窩處安慰似的拍了幾拍,往一旁的軟塌上去了。

這幾拍直接敲在了白晝心尖上,讓白晝有一瞬間的錯覺——他就是簡醫生。

似曾相識,溫暖又安全的懷抱,每一個動作都如他與簡醫生初識的記憶極為相似。

白晝被眼前人一套組合拳打懵了。最致命的一擊,是這位古人的相貌極像他心儀的醫生。單就這張臉,就讓他不忍拒絕對方的作為。任由他抱著,放到軟榻上,褪下輕薄、已經貼在身上的牙白色裏衣,擦幹了身子,換上一套新的。

白晝肯定不知道,他從看見這人起,眼光就一直在人家臉上打轉,像個花癡一樣。

他隻是覺得,他太像簡醫生了——那是白晝的主治醫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簡嵐鳶。

喜歡很朦朧,說不清是因為他病入膏肓,醫生給了他麵對病魔的勇氣,還就隻是單純的喜歡。

白晝21歲的時候開始接手家族產業,四年多的時間,他把四散五裂的產業鏈規整興盛,一切都更待向榮時……

他病了。

他的胃被切除了大半個,讓他很難獲得足夠的營養,身體每況愈下,但這還並不是最要命的。

他還患上一種罕見的怪病,醫學界暫時稱其為“寒冷性休克(※)”,當皮膚暴露在寒冷的空氣或者水中時,就會極大概率引發休克,並發低氧血症、缺血性心髒病,這種怪病目前無法可醫。白晝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死在這個病上。

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但白晝覺得說這句話的人,真真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即便苟延殘喘,他的身體也隻會越來越差。

這輩子他注定沒辦法痛快的活,甚至連死前最後的瘋狂都做不到,於是,他隻想痛快的死。

在一個深秋的傍晚,他來到一片荒郊的湖泊前,落日的餘暉讓湖麵金光粼粼,周圍沒有人,寂靜又美麗的地方他很喜歡。

死在這裏,至少不會引起騷亂。死之前,他將好好感受自然湖泊的洗禮,然後與這個對他殘忍的世界訣別。

好夢啊,白晝,隻是沒有明天見了。

縱身入水,冷徹的湖水包裹住他每一寸皮膚,淬入靈魂。恰在窒息的感覺襲來時,他被一個人抱出湖水,那個人身上暖極了。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一圈的白晝,緊緊的貼在這個人胸膛上,依偎在他懷中的暖意裏,失去了意識。

但至今,他依然記得救他的人把他從湖水裏撈起來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尤其是膝窩處安慰似的幾下輕拍,就如剛才那人抱他出水一樣。

這個救他的人,就是簡嵐鳶。

再然後,他成為了他的主治醫生,也成了好朋友。一度讓白晝的生活變得有了滋味。

可就在幾天前,白晝突然聯係不上他的簡醫生了,他隻知道,醫生說有一台重要的手術要做,之後就杳無音訊。白晝去醫生的家裏找,沒有人;他又去醫院找,醫院的醫生護士,三緘其口,隻說簡醫生做完手術就請了假。

驟然的失聯,讓白晝心緒不寧,這一日他吃過藥,早早睡覺,醒來之後……

眼前這位似是而非的簡醫生是怎麽回事?

“阿景,”一聲柔和的低喚,讓白晝回了神,“昨夜是不是太累了,你都昏睡一整天了。”

這人一直叫他阿景,他不是簡醫生。

白晝捏了捏眉心,掃視屋裏的陳設,文祥富貴中透出迷醉的葳蕤,無論從布置到眼前人的穿著……

怎麽看,都是在古代。

心底騰起一個覺得自己瘋了的猜想,白晝抬了眸子回應這人,道:“遠寧王?”

那人先是一怔,臉上不知為何閃過一絲失望,而後掛上暖如春風的笑意,在白晝麵前行禮,道:“微臣在。”

我滴媽!白晝臉上不動聲色,心思卻是翻天覆地。他這是……

穿書了?

小說裏的遠寧王他挺喜歡,看書時他就在想,遠寧王該長了一張簡醫生那樣的臉,一朝得償所願,白晝反而覺得:我病入膏肓,魔怔了。

說不定,是已經死了,要麽就是吃藥有了副作用。

回神覺得更要命的是,自己穿成了小說裏的昏君白景。要說和遠寧王是CP吧,也算是的,隻是兩個人的情感糾葛,隻能用雖然但是、一言難盡來形容。

遠寧王對堯國君主白景的好,大概率是虛與委蛇。

更要命的是,小說並沒寫完,隻寫到已登帝位的遠寧王怔怔的站在白景的墓碑前就戛然而止。

想來就連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對白景到底是喜歡多一些還是利用多一些——他想要白景,但他更想要的,是堯國的江山。

白晝正想著,遠寧王的手從他的脈搏上挪開,輕輕解開他半攏的衣襟,臉就要往他胸膛上貼去。

“你……!”驚得白晝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就往後竄。

放肆!

你長得像簡醫生,也不能這樣!

他情急了,身手前所未有的敏捷了一把,卻忘了地形不熟悉,臥榻緊貼著牆壁,眼看他後腦就要撞在牆上,星火之間,遠寧王倏然起身。

白晝隻見王爺衣袂飄搖,帶起一股暗香撲麵而來。

下一刻,他的後腦,撞在了王爺的手掌心裏,而臉,幾乎埋進王爺的心口了。

暗香,更濃了,潤著體溫。

他……這般細心嗬護,難怪堯國的君主沉淪,最終失了山河更丟了命。

白晝看著眼前長著讓他魂牽夢縈的麵容的遠寧王,道:“你……不過是想要這江山,以身相許犯不上,我……朕現在就給你吧。”

此話一出,王爺退開三尺,猛然跪下,滿臉驚愕的看著他,半晌才道:“陛下……陛下誤會了,微臣隻不過是想為陛下聽聽心音。”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白晝臉上有點兒掛不住——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可能!

依著小說的情節……遠寧王對白景正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攻略,向來欲拒還迎最勾人,王爺是個高手。

白晝回味著自己說的話,他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驟然語氣平冷的說出那句話,確實聽不出幾分真心,反倒像是……試探。

簡直就是笑裏藏刀。

清了清嗓子,他放柔了聲音,道:“朕……不是說笑,更非試探,以遠寧王的才智,定能讓我大堯國富民強。”

誰讓你長了一張讓我看著就得繳械投降的臉呢。

更甚,白晝也確實不想落得如小說裏白景的下場,被囚於後宮四年之久,瘋癲而死。

鬼知道這四年發生了什麽。

再看遠寧王,滿臉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認知裏,這位君主,病弱昏庸、荒唐無比,卻又極看重皇權,天真的相信王爺的方術能夠讓他長生不死,堯國千秋萬載,君主隻能是他一人。

“陛下、王爺……”

是剛才白晝一醒來就聽到的嗓音,隻是聲音主人剛才的高興消匿不見,換成了幾分慌亂。

白晝蹙眉抬眼——說話的人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白白淨淨,若是換了女裝,說是姑娘家都有人信,是禦前的總管太監,布戈。

陛下這是什麽眼神?吃錯了什麽藥?

布戈慌了,再一晃眼看見遠寧王正跪在榻前……

嗬!原來是王爺觸了黴頭,自己可不是倒黴嗎,萬一話說不對,就變成炮灰了。

“何事?”白晝見布戈怔在門口,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心道,自己如今很嚇人嗎,果然伴君如伴虎?

“回陛下,主戰和主和的兩派大臣們,在大殿上爭論不休,眼看局麵就難以控製了。”

他們該是在爭論小說中提到扶南國犯境的事。

這都什麽點兒了……白晝看著窗外墨藍色的天空和幾點灑碎的星辰。

“更衣。”說著,他起身,許是起得猛了,極為熟悉的眩暈襲來,到了書裏也擺脫不了低血氧症嗎?白晝穩住了身形,慘笑著,條件反射似的咳嗽幾聲,才道,“朕去看看。”

布戈看在眼裏,心裏打鼓,這事兒近來不都是讓王爺去的嗎,今兒怎麽了,不僅要自己去,還笑得這麽陰森……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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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白晝OS:寶貝,原來你在這兒呢!

緩神……

是我魔怔了。

簡嵐鳶OS:日思夜想你怎麽才來?

緩神……

我病得不輕。

※寒冷性休克,是作者根據寒冷性蕁麻疹(這個真的有)胡編亂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