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城郊區的一個葡萄園中, 葡萄架下一個身穿深青色棉布麻衣的人歪在輪椅上，手上剛才還在看的書此刻已經滑到了一旁，那人閉著眼睛，發間銀絲和眼角紋路瞧著已經不年輕了, 宋璟剛剛從屋內拿出了洗好的葡萄便看著這人睡著了, 輕輕拿走了他腿上馬上就要掉了的書, 蹲下身子幫他膝間的毯子往上蓋了蓋。
隻是這個覺也沒一會兒，一陣風吹動了葡萄葉子的聲響還是驚醒了秦漠, 初醒正是心髒鬧騰的時候, 秦漠眼睛還沒睜開幹瘦的手掌便已經抵在了心口，宋璟坐在一邊伸手給他撫著心口, 待初醒的心率降了下來輪椅上的人才睜開了眼睛，這睜眼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抬手將宋璟幫他順著心口的手給拍了下去, 半個好顏色的笑臉兒都沒有給宋璟。
宋璟自然是知道這人氣的是什麽，輕輕去拉他的手，可能是年紀大了，秦漠氣血不好，這般剛醒隻覺得靠著的後背都有些發麻，渾身提不起力氣來。
“還生氣呢？我問過了, 那小子在會上表現的很好, 既沒有怯場也沒有無禮，不卑不亢的, 很像你年輕的時候。”
日前秦漠在家飯後心悸竟昏了過去，宋璟和兒子急壞了, 趕緊將人送到了醫院, 年紀大了毛病也多了不少，出院後宋璟怎麽都放心不下, 陪著人到了之前收購的一個葡萄莊園來陪這人休養，將公司的一攤子就那麽丟給了兒子，連今天董事會都沒有露麵的打算，隻留小橙子一個人麵對那群老油條，秦漠本就心疼兒子，聽完這個更是從早上就和他鬧脾氣。
秦漠這些年對小橙子的態度那還是有很大的階段性波動的，孩子小的時候胖乎乎的可愛，他也想給孩子一個完整開心的童年，所以小橙子很小的時候他其實比較慣孩子，以至於在幼兒園裏倒數也沒有真的天天看著他學習拚音，直到孩子上了小學他才慢慢開始嚴加管教，抓了抓他的學業，但是這嚴抓也就持續到了孩子高考後。
自從小橙子上了大學秦漠對他的寬縱便是一日盛過一日，他不想孩子過早的挑過秦家的擔子，鼓勵他多和同學朋友多出去看看，甚至出國遊學他也是支持的，這個年紀就應該增長見識，行萬裏路的時候，小橙子出去倒是也出去，隻是最長都不會超過一周，出國遊學更是考慮都沒有考慮的直接拒絕了，而且隻要是在外麵一天早中晚三遍的給秦漠打電話打視頻，打的宋璟都煩他。
秦漠如何不知道孩子是不放心他身體，對於孩子顧忌他不肯走遠本來就是愧疚的，身邊這人倒是好，直接將董事會都甩給了孩子應付，他如何心裏會舒坦？
宋璟討好的蹲在了輪椅前麵，去拉他的手。
“別擔心了，我這不是想空出時間陪你嗎？你看這葡萄長的多好，要多吃水果，嚐一個吧。”
秦漠這幾年身子衰敗的明顯，之前雖然換季進醫院也是常事兒，但是明顯沒有這兩年拖得時間長，前年又做了一次開胸的心髒手術，氣血一直都沒怎麽養回來，就是這七八月份正熱的時候他手上都沒有什麽熱乎氣，常年長袖長褲，這般坐在葡萄架下稍微有些風腿上都要蓋上毯子，不然膝蓋也會鬧起來。
年紀大了些，對孩子就更是疼更是縱容，宋璟和小橙子時長在這人麵前爭來爭去，也不嫌幼稚，秦漠不理會遞到唇邊的葡萄，側頭掃了身邊的人一眼。
“陪我便差了這一個董事會的時間了？你們父子倆又打的什麽主意？”
小橙子大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平常在自己身邊調皮也好，乖巧也好，說的都是順當的事兒，煩心的事兒是能不提就不提，倒是和宋璟沒有那麽多的忌諱，兩個人說是父子處的卻像是兄弟，有點兒什麽事兒還互相打掩護。
秦漠剛從醫院出來，身上有些形銷骨立，這般在外麵坐的時間長了一些也會露出幾分疲態，隻是他有些舍不得外麵這麽好的陽光，這才一直曬著，前幾天他就看著小橙子和這家夥時不時不知道說什麽，瞞著他，今天董事會宋璟也沒去，定是這爺倆商量好的。
宋璟幫他平了平腿上蓋著的毯子，抵賴出聲。
“我們能打什麽主意啊？就是你兒子大了，想要會會老家夥，你說我這當爸的哪能不成全了他這一片雄心啊？你說是不是？”
秦漠看著他還不著四六瞞著他心底便來了氣，抬手便將他的手從腿上拍了下去，自己操控輪椅便要轉身，隻是這輪椅不過是和短時間身子受不住才坐的，每每不是小橙子推著他就是宋璟推著他，他自己少有操縱的時候，放下了手刹，輪椅的輪子恰好抵在了後麵的台階底下，不好轉動，他身上沒有什麽力氣，用了勁兒卻反而引得心口一陣憋悶，咳嗽更是衝口而出，幹瘦的身子微微蜷了下去，枯瘦蒼白的手指撐著輪椅的扶手，咳的身子都在顫，宋璟不敢再同他這般，忙上去幫他順氣。
“走開，沒一句準話...咳咳。”
秦漠心底不舒坦，身子就跟著鬧騰，這爺倆做個什麽也瞞著自己，孩子就算了，這人也不讓他省心，宋璟不敢再打馬虎眼了。
“我知道錯了，你別急，緩一緩，也坐了一上午了，回去歇歇好不好？你想聽什麽我和你說什麽行不行？”
宋璟推著人回到了屋裏，因著喜歡下麵的葡萄架，秦漠將臥室定在了一樓，留了一個大大的落地窗，躺在**也抬眼就能看見外麵的葡萄架，秦漠白日不是太喜歡在**，宋璟攬著他的腰背，扶著人到了床邊的躺椅上，手在他的腰背處捏了捏，緩解著這一上午的酸痛。
“咱家兒子算起來九月份就畢業了，這幾年雖然是上大學，但是大一就進了公司，他想要接手雲盛控股，早兩個月就和我提了，你前陣子不舒服這才沒和你說。”
宋璟一邊給他剝葡萄一邊瞄著秦漠的臉色，秦漠靠在椅背上，雲盛控股是秦氏旗下最大的一個控股子公司，營收上百億，已經是大型企業的規模了，接手了這個公司小橙子恐怕也沒有什麽閑暇的時間了，他本是想著慢慢來，不想給孩子那麽大的壓力。
“今日我若是不問，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和我說？”
這父子倆打的什麽主意以為他看不出來？就是想趕鴨子上架，等小橙子真的接手了他也就不能說什麽了，宋璟遞給了他一杯剛榨的葡萄汁。
“我們這可不是刻意隱瞞，你上次暈倒我倆都嚇死了，這幾天小橙子就要找你坦白的，這不今天你逼著我才說的嘛。”
秦漠好笑地哼了一聲瞧著身邊的人。
“你是不是招的太容易了？”
宋璟笑道。
“我哪敢不招啊，再因為這事兒惹你著急生氣不是得不償失嗎？其實你也別太擔心，孩子長大了，都是二十多的大小夥子了，哪能身上什麽擔子都不擔的？又不是楚胤家的暖暖，那小姑娘是要捧著護著的，臭小子就該早早獨當一麵，放心吧。”
秦漠何嚐不知道男孩子曆練是對的，但是也沒有幾個孩子還沒畢業就要挑這樣的擔子，哪個不是再公司裏磨上五六年，根基都打好了在上去？
秦漠沒有再接他的話，一下午的時間都沒有說什麽話，宋璟看著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心疼還有些掙紮，能看見秦總如此舉棋不定的時候可是少見，他聰明的沒有往上湊，不過歲數上來秦漠到底是精神頭差了不少，沒一會兒便有些困倦的迷糊了過去，宋璟幫他蓋好了毯子，八月份的天還不算短，小橙子幾乎是下午簽完了文件就緊趕慢趕的開車往葡萄園過來。
日頭西斜，餘暉下的葡萄園更是美了幾分，他剛剛進院子便隔著落地窗看見了軟榻上淺眠的父親，剛要放輕了腳步進屋，就看見了門口咖啡桌邊正吃葡萄的小爸爸，他趕緊上前兩步
“小爸爸，我爸沒說什麽吧？”
宋璟看了看他，遞給了他一個葡萄，隻說了三個字就讓小橙子驟然心塞了。
“我招了。”
“啊？”
宋璟麵帶歉意又有幾分無奈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試圖給自己蒼白的解釋。
“你爸，你知道的，他想問出來的事兒我瞞得住嗎？回頭他再著急，你說是不是？”
小橙子扒拉下來了他的手。
“宋璟通知，你辜負了組支對你的信任。”
“嘿，小兔崽子，還組支，你算哪門子的組支？”
小橙子一把把葡萄塞到了嘴裏
“招了多少？”
“都招了。”
小橙子...
進屋的路上他腿都有些軟，他不怕父親生氣，就是怕他因為這個事兒多想傷身，他腳步輕的像是小貓一樣進了父親的房間，外麵暖色的夕陽光亮正好照在父親的臉上，這幾年他肉眼可見的父親衰老了不少，身子消瘦羸弱，鬢邊的銀色也多了不少，他不敢弄出動靜驚醒他，隻是坐在一邊陪著，算著時間也快醒了。
初醒十分是心髒最不穩的時候，秦漠意識雖醒卻隻覺得周身沉的像是壓了一塊兒石頭一樣，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半分的力氣，心口處卻跳如擂鼓讓他呼吸都覺得悶窒的厲害，嗓子裏發出了喘息的聲音，小橙子立刻過去握住了他的手，上前順著他的心口。
“爸，是我，不急著醒，我們慢點兒。”
“嗯...小 咳咳。”
一陣咳聲堵住了秦漠將要開口的話，小橙子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秦漠醒來便見著兒子一身西裝還沒換下去的樣子，緩過了初醒的暈眩捏了一下他的手。
“怎麽樣？董事會好開嗎？”
被小爸爸賣了個幹淨的人現在自然是乖巧地笑著。
“還挺順利的，你和我小爸爸不到也沒人敢欺負我，您放心吧。”
秦漠正了神色看著兒子。
“接手雲盛控股，你想清楚了？”
小橙子知道這個事兒總是要和父親說的。
“爸，我想清楚了，就從雲盛控股開始。”
秦漠在兒子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或許宋璟說的也對，孩子長大了，總是不能總將他放在手心裏的。
“好，你答應我一件事兒，我便同意你接手。”
“什麽啊爸？”
他也有些好奇這個時候父親會提出什麽樣的條件。
“九月畢業之後，我放你兩個月的假，別老在我眼前轉悠，想去哪就去哪，你小爸爸是拉著你做苦力去了，讓他幫你再頂兩個月。”
秦漠身子歪在躺椅上，還有些剛醒的無力，不用猜他都知道宋璟如此讚同小橙子接手雲盛控股是存的什麽心思，小橙子笑了，還像是小時候一樣摟住了父親的手臂。
“答應您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您可還記得我剛上大學的時候答應我什麽了？”
秦漠頓了一下，回憶片刻才想起了這孩子上大學的時候自己說過什麽，那一次他心髒發病住院了一個多月，剛好趕上小橙子大學開學，這孩子黏黏糊糊看看自己一臉擔憂的想要延遲報道，他那個時候為了安他的心便說他不會有事兒，讓他放心去上大學，他還等著畢業陪著他畢業旅行呢。
“爸，您可想起來了？”
秦漠拍了拍他的手，眼角的紋路都深了幾許。
“你呀，記性倒是好，隻是你若是將就我，可有好些地方都不能去。”
他這身子能走的地方也不多，現在這些孩子都喜歡那些獵奇的景點兒，他怕是沒辦法陪著他去。
“這您就別管了，您這一個月隻管好好養身體，去什麽地方交給我。”
兒子大了，秦漠便不怎麽左右他，這一次也放心讓兒子拿主意
“好，交給你了，這個月底是暖月18歲的成人禮，正好，去給暖月過了生日便陪你出去。”
宋璟再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父子倆樂融融的模樣，秦漠睡了一覺總算是精神好了些，半側著身子，手肘撐在躺椅的扶手上，有些幹瘦的手背貼著臉頰眼角帶笑地看著一邊說話的兒子，那模樣可和下午碰都不讓碰的人差太多了。
“二位，不是說要在院子裏吃飯吧，已經擺好了，快請吧。”
小橙子扶著父親起身，宋璟將輪椅推到了躺椅邊上。
“沒幾步路，扶我走過去吧。”
小橙子和宋璟對視了一眼，沒有違拗秦漠的意思，秦漠既然答應了下個月陪著孩子出去總是不願坐輪椅的，本就是剛睡醒沒一會兒，他的腳步有些遲緩，身邊的兩人倒是也不著急，扶著他到了院子外麵，晚上這會兒涼快了不少，點上驅蚊燈，暖和色吊燈之下飯菜倒是襯的讓人多了幾分食欲。
秦漠晚上一貫吃的不多，就看著那父子倆打掃戰場，小橙子說了畢業旅行的事兒，宋璟白了他一眼
“你還真是能折騰你爸。”
這話落下小橙子還沒說什麽，倒是秦漠眯著眼看向他。
“我出不得門了？”
“哪的話，讓這小子安排，安排不好減他雲盛控股的預算。”
一句話小橙子的飯差點兒沒噎在嗓子眼裏。
“爸，您快管管他吧，我這還沒上任他就已經要給我穿小鞋了。”
秦漠對這倆人掐架已經習以為常，飯後他就窩在了院中的躺椅裏，這般躺下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整個葡萄架上的葡萄，此刻他正認真的再選吃那一串，宋璟站在他的身後瞧著他的模樣，隻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
“選好了嗎？我的爺。”
晚風還是有些涼了，秦漠的身上蓋了輕薄的毯子，此刻從毯子裏伸出手指了指上麵的一串葡萄。
“就那串，大的。”
宋璟笑著過去。
“這個？”
“右邊。”
“這個？”
“上麵。”
“這個？”
“嗯。”
晚上小橙子和宋璟開了一瓶葡萄酒，秦漠身子靠在躺椅裏，像是慵懶的貓兒，手上捧了一杯熱過的葡萄汁。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秦總像不像？
按著年齡算，現在暖月18，小橙子22，秦總54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