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小到吃一頓飯需要自己的勞動換取,大到做錯了事情殺頭。隻要你願意付出代價,天下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做的。酈世宗和他的先祖一樣,對獲得和付出有很深的研究,所以他願意付出一些代價來滿足自己的目標。但是,當代價來的時候,酈世宗忽然覺得似乎有點大,所以他有些後悔。

王珪的計劃成功了。時間在他和酈世宗的鬥嘴中一點一點的過去,太陽已經偏西,暴曬了一中午的人群見沒有大熱鬧可看逐漸星散,隻留下百十來個書院的學生,王珪嗬嗬一笑:“靖候,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到此如何?明日若您還有興趣,老夫再來和你說說如何?或者老夫去府上拜訪如何?自老侯爺仙逝之後,尚未拜訪君候,實在是施禮。”

酈世宗也淡淡一笑:“如此甚好,小侄定躬身相迎。”

王珪捶捶自己的老腰,點點頭:“既然如此,老夫告辭了,改日再會!”一轉頭對站在不遠處的韓安國拱手道:“讓韓兄久後,這些都是你的弟子,如何處置韓兄來最好,都是我大漢日後棟梁,韓兄下手輕些。”說完話,衝著那些學子詭異的笑笑,這才一步三搖帶著差役回自己的長安府衙。

灌強最怕韓安國,他學的就是兵家,所以算是韓國安的嫡傳弟子。早早他就在田括的示意下看見韓安國來了,所以一個勁的想要把自己隱藏進人群中,但是以他高大的身材和龐大的體型,即便是蹲在地上,也會被人看的清清楚楚。周建德也是韓安國的弟子,但是他要比灌強機靈,所以見韓安國走過來,立刻跑上前雙手攙扶著老師,露出諂媚般的笑臉。即便是遇見韓安國冷若冰霜的眼神,也不躲不閃,一副認打認罰的好底子模樣。

韓安國到底老了,他比劉徹大四十歲,如今眼看就要七十,整個人再也沒有往日的挺拔,腰駝了,發白了,走幾步都會咳嗽一聲。若不是武人的性子,能坐著絕不站著。在周建德的攙扶下,韓安國顯的更加瘦小,就好比一頭狗熊抱著一個老婦。

韓安國能讓周建德去攙著自己,酈世宗以為事情不會太嚴重,即便是受罰,也不過是挨鞭子關禁閉,隻要堅持下來,對自己來說絕對是好事。所以他依舊笑眯眯的衝著韓安國施禮。

韓安國冷哼一聲,對於酈世宗的施禮既沒有躲避,也沒有受領,而是越過他,衝著酈世宗身後的一群學子道:“祭酒令,凡參與今日之事者鞭十,緊閉三日,抄寫論語五十冊。”

在書院,處罰學生一般有三種標準,第一種抄書,這主要麵對的是犯了低級錯誤的家夥,如考試作弊拿錯書,或者是上課睡覺的家夥。鞭打是第二種,主要麵對那些調皮搗蛋,曠課、遲到,無辜毀壞周邊村舍農田和牲畜的家夥。最重的就是第三種,也就是關禁閉,那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感覺隻會用在馬上就要被開除的家夥身上,不過這是書院的一種共識,直到現在書院還尚未開革過一名學生。

“另!”韓安國繼續道:“周建德、灌強、陳何、田括四人,需親手於書院大門兩旁壘五尺高石山四座。爾等可有怨言?”

“謹受教!”

沒人敢違反祭酒令,因為樓觀書院的門楣上帶著皇家二字,所以名義上樓觀書院的祭酒令和聖旨有著同等的效力。

韓安國說完,慢慢轉身,酈世宗連忙上前。韓安國微微一笑,雙手抱拳,恭恭敬敬的給酈世宗行禮。酈世宗被嚇了一跳:“先生!這……”

韓安國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紙袋,大大的“絕密”二字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麽東西。從書院裏出來的東西隻有兩種屬於絕密,一種是書院最新的研究成果,這種東西一般都會被鎖在後山,且有禦林軍日夜守護。能被從書院帶出來的絕密是另外一種,每年都會有不少學生看見丞相府從書院拉走一車或者幾車這種絕密紙袋。

酈世宗驚訝至極,連忙跪倒在韓安國麵前:“先生,這是學生的檔案,難不成……”

韓安國對灌強道:“去,給為師準備香案火盆,這麽多年書院培養出來的人數以千計,這是為師第一次開革學生,不可不隆重!”

“先生,學生知錯了!求先生收回成命!”酈世宗磕頭如搗蒜,他知道被書院開革的後果。近的,他酈世宗這輩子就算完了,即便是當官也會被歸為另類,既不是察舉孝廉,也不是書院出來的科考,頂多算個蔭補。在劉徹治理下的大漢,蔭補官員一般都沒有好出路。遠的,朝堂的未來定然是書院係的天下,他一個被開革出書院的人有何麵目再和書院出來的人為伍?即便是子孫後代都要背負他這個汙點。也就是說,酈氏完了!

灌強的手腳還是很快的,在陳何和田括幾人的幫助下,香案、火盆很快準備就緒,甚至三牲禮、五色祭品都有。麵對建章宮所在的西麵,韓安國率領一百多學子遙拜皇帝,起拜之間虔誠而莊重,和呆立一側的酈世宗形成鮮明對比。

青色火焰慢慢吞噬了酈世宗的檔案,有人慶幸,有人懊悔,當然也有人惋惜,但是自始至終無人反對,一切都進行的井井有條。韓安國看著酈世宗的檔案被焚燒幹淨,施施然起身一句不吭回了自己的牛車,隻是在落簾的瞬間回頭看了酈世宗一眼,吩咐周建德:“同窗一場,送他回去吧!”

周建德點點頭,將老師送到車上,對著車子深施一禮,看著老師帶著學子們遠去,這才回身來到酈世宗身旁:“這是你想要的結果?怎麽說你也是書院出來的,別在這裏圖惹人笑話!喝酒還是狎妓,兄弟今天陪你!”

陳何連連點頭。田括也歎了口氣:“走吧!”

天黑了,長安城並沒有因為白天的事情影響到晚上的生活。花街柳巷依然人滿為患,東西兩市依舊人聲鼎沸。很久以前長安的宵禁很多人已經遺忘,現在隻要你有錢不眠不休也沒人管你。劉徹每天固定的內容就是站在建章宮的高台上俯瞰長安,看到東西二市的熱鬧心裏就高興,看到花街柳巷的紙謎金醉就惱怒,但這就是生活,第二天依舊高興和惱怒著。

周建德等人陪著酈世宗在長安城混跡了三天三夜,幾個家夥是被人抬著回去的。據說酈世宗回去之後口吐狂言,說自己一個人能將長安城的所有人喝倒,包括皇帝陛下。聽到這件事,劉徹隻是笑笑。

“明日讓酈世宗進宮,別告訴任何人!”

劉如意連忙答應一聲:“諾!”猶豫了一下,劉如意又道:“陛下,時辰已經不早了,您也該安寢了。”

劉徹沒有說話,劉如意從身旁捧著衣袍的內侍手裏接過一件鬥篷,輕輕的披在劉徹肩頭。深秋的風還是很冷的,何況是在這高處。沒人知道劉徹每天都會站在這裏觀察他們,哪怕是知道也會笑笑,在這樣的天氣下放著舒服的室內不待,隻有乞丐才會跑出來吹風,更何況皇帝。

露水已經下來,在劉徹的頭發上凝結了薄薄的一層,劉如意不敢觸碰,隻能小心的將火爐往皇帝身邊挪一挪。沙漏中的細沙隻剩下薄薄一層,劉如意立刻名人下台去將建章宮內的地龍燒旺,他知道皇帝今天的窺探即將結束。當建章宮裏的溫度正合適的時候,劉徹抖著一身的潮濕走了進了。

一邊將鬥篷扔給劉如意,一邊吩咐道:“竇嬰罷相擇日搬出相府,張湯進太中大夫,王溫舒就廷尉,拜公孫弘為平津候為相,桑弘羊入內府,灌夫奪爵下獄,廷尉府酌人前往潁川收拾殘局。”

劉徹一口氣安排了很多人的人生,劉如意連忙一一記在心裏,安頓好劉徹必須盡快去秘書監安排,這麽多年伺候皇帝,最了解自己這位主子的性情,那就是已經有了決斷的事情絕對不能等,也不允許任何人幹涉。不過,劉如意還是想問問另外一個人的去留,無關乎忠心和情義,僅僅是為了知道,因為皇帝好像已經忘了。

劉如意幾次想要張口,看劉徹已經埋頭案牘,最終還是放棄了。安排好劉徹,讓徒弟盯著,自己快步向秘書監走去,這一串任命下去,還不知道明日的朝堂上有什麽樣的變化,至於其他人最好還是忘記比較好。

很快,秘書監擬定的旨意就擺在劉徹案頭,竟然有小小一摞,劉徹一一核對之後,劉如意拿過大寶蓋上,這才讓人送丞相府。等大殿裏隻剩下皇帝和他兩個人的時候,劉如意還是沒有忍住:“陛下,驃騎……”

剛說了兩個人,劉如意看到劉徹手裏的筆停頓了下來,連忙把後半句話咽回肚子,匍匐在劉徹腳邊:“奴婢多嘴了!請陛下責罰!”

劉徹看了看劉如意,抬腳踢了個大跟頭:“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