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依舊還是那個宮殿,侍衛還是那些侍衛,和往常來這裏一樣,仍然站在宮牆下的陰影裏,但是心情不同看同一件事物的結果也就不一樣。蘇任不是個喜歡回憶的人,可他這一天都在回憶,回憶如何走出溫嶺,回憶來到長安,回憶出生入死。有時候他還幻想這是不是自己要回到過去的意思,每一部電影中都是這樣演的。

害怕,談不上,隻是有些不耐煩,而且還是心煩。自從走出溫嶺開始,蘇任就在探索這個未知的地方,所以他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就如同剛剛進入遊戲的玩家一樣,未知的冒險永遠都是最強大的動力。現在,這個世界已經被探索完了,蘇任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目標,所以他覺得心煩。

作為罪官,早已沒有了隨時進入的資格,隻能在一大群禦林軍和侍衛的嚴密防備下,帶著沉重的鐐銬一步步往裏麵挪。路很長,每一步他都熟悉。蘇任走的很慢,這是他最後一次踏進這裏,踏上這條路。無論結果如何,將再也不會出現。

台階也很長,帶著鐐銬走起來非常費勁。沒人幫他,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命令還是這些侍衛們故意為之。一共九十九級,代表皇權的九五之尊,聽說天下的所有的皇宮都一樣,每一個大殿的門外都有九十九級台階。隻是有些陡峭有些舒緩。建章宮的台階非常陡峭,站在下麵看,上麵的大殿如同修在天上,能看見流雲從簷角飛過。

“驃騎將軍蘇任求見陛下!”、

“罪臣,蘇任求見陛下!”

唱名是臣子最嚴格的禮儀,如果有那個臣子沒有唱名而私自闖入大殿,會被視為刺客,死在侍衛們劍下屬於自己作死。蘇任以前來的時候沒有這個環節,看今日的排場、儀仗、氣氛都帶著詭異,正統、嚴格的的詭異。這樣的情況其實不好,越正規就越沒有自由的操作空間,所以蘇任十分不喜歡。

宮殿不知道有多深,蘇任聽見來回傳話竟有五次之多。當他得到皇帝命令上殿的時候,已經是在十聲後了。蘇任依舊走的很慢,低著頭誰也沒看,但是他能感覺到大殿裏有很多人,而且每個人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包括侍衛、內侍和婢女。

劉徹高高在上,戴著冠冕,在燈光的作用下,顯的詭異而又神秘。下麵是文武百官,竇嬰站在最前麵,眼睛微閉,臉上沒有表情。蘇任隻看了這兩位一眼,至於其他人他不願意看,看了也沒有意義。

“罪臣蘇任叩見陛下!”這是蘇任第二次開口,和上一句區別不大。

大殿上非常安靜,劉徹沒有讓蘇任起身,也沒有大發雷霆讓人立刻拉出去砍頭,隻是靜靜的坐著。皇帝沒開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開口。所以大家安靜的等著,等著皇帝最後的裁決,心裏都緊張且著急。

過了好久,蘇任的膝蓋都跪麻了,劉徹終於說話了:“禦史大夫,將朝臣們廷議的事情給他說說。”

“遵旨!”禦史大夫王恢連忙站出來,一邊看著自己的護板一邊將整整進行了十天廷議的,有關驃騎將軍蘇任撕毀聖旨毆打內侍的事情,做了詳細且清晰的闡述。幾乎提到了現在朝堂上每一個人,當然包括他們說出來的最重要的話。然而,廷議沒有結果,也就是說廷議了十天,如何處置這個膽大妄為的蘇任,沒有得到任何結論。

王恢口感舌燥,用了近小半個時辰才將此事介紹完畢,然後退回自己的位置。又是一陣沉默,又沒有人再說話。有些人再等皇帝做個最終裁決,也有些人等候蘇任開口給自己辯解。但,結果讓這兩方人都失望了,皇帝沒有結論,蘇任沒有辯解。

這一次真可以說是靜的可怕,諾大的大殿,數百人聚集一起竟然連呼吸聲都聽的清清楚楚。依舊是皇帝劉徹,輕咳一聲:“都說說吧?廷議時的那些問題現在可以當麵問,今日若還議不出個結果,那就一直議下去,丞相,你來主持。”

竇嬰終於睜開了眼睛,向劉徹施禮:“臣遵旨!”

竇嬰站到大殿中央,掃視一圈:“開始吧?當著陛下和驃騎將軍的麵,就那件事今日再議,嗯……!先從禦史中丞王大人開始,前幾次都是你第一個開口,一再主張對於驃騎將軍撕毀聖旨毆打內侍的事乃是謀反,今日你就好好說道說道,最好能讓驃騎將軍認罪,開始吧!”

王溫舒,蘇任以前見過幾麵。雖然從名字上知道這家夥不是個善茬,但是蘇任並沒有將此人歸咎於危險認為一類,必定他和此人屬於不同的體係,今生今世不打交道的可能都有。犯不著碰見一個不是好人的家夥就要出手製止,必定天下還有更多的貪官汙吏需要王溫舒這樣的酷吏去收拾。

但是,蘇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這樣的家夥利用。王溫舒的心裏蘇任非常明白,無外乎是想要借著自己的肩膀好往上爬。隻要踩的不恨蘇任都可以原諒,但是這一次王溫舒做的過火了,對於要致自己於死地的人,蘇任從來不會手軟。所以,當王溫舒出來的時候,蘇任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溫舒緊張,而且是很緊張。背後說是一回事,當麵說又是另一回事。蘇任在大漢有三個命好,商神、軍神和殺神。商神是蘇任掀起了大漢的一個商業神話,他所建立的商業聯盟達到了一個前人所無法匹敵的地步。軍神不用說,能從一介賤役商賈走上驃騎將軍的路,沒有赫赫戰功誰能打到?

其實殺神的封號比商神和軍神都要早。當年蘇任來長安第一件事便炸塌了長安北門的時候,就有人給蘇任的經曆做了一個總結,從劉文、侯建開始,到後來的大長公主劉嫖等列出了一長串的人,凡是和蘇任作對的人,下至山賊劫匪,上到皇親國戚,最後的結果都不會好。後來的事情也都證明了殺神的封號實至名歸。

王溫舒被蘇任看的打了一個寒顫,連忙清了一下嗓子:“咳,那我就再說說!”

王溫舒也算是條漢子,話說的一點磕絆都沒有,表達的也很清楚。而且有理有據,將蘇任撕毀聖旨說是目無君父,毆打傳旨的內侍是無視大漢威儀,乃是典型的大不敬,就應該立刻處斬,以正典型。還痛斥那些想要讓蘇任活命之人,都說成是蘇任的幫凶,也應該嚴懲。

一番話慷慨激昂,聽得蘇任哭笑不得。從一個漢人的角度考慮,王溫舒說的沒有絲毫錯誤。無論蘇任有多大功勞,在麵對皇權這一事上來說,不容有任何詆毀。而蘇任恰恰做出了最不能被漢人接受的事情,所以被殺也算是自己作死。但是王溫舒沒有將人的感情因素考慮進去,他和張湯一樣,都將自己定義在一個純臣,一個皇帝鷹犬的角度考慮事情,這也是曆史上王溫舒能在張湯死後擔任廷尉的一個原因。

王溫舒說完,竇嬰又點了幾個人,包括尚書令李蔡在內,全都是主張將蘇任處死的人。從某些人的角度考慮,這似乎是一個信號,所以等這些人說完,竟也有不少人複議。一時間朝堂上風向驟變,希望將蘇任處死的聲音占到了最多數。

“驃騎將軍!”竇嬰等那些人說完,扭頭問依舊跪在地上的蘇任:“你可有話要說?”

蘇任一聲不吭,靜靜的跪著,一改以往口若懸河的姿態,一副任打任殺的架勢,讓不少人替他著急。

等了好一會,見蘇任依舊沒有言語,竇嬰輕歎一聲,扭頭又問道:“還有人想要再說些什麽嗎?”

“我有!”汲暗捋著自己已經花白的胡須從人群中走出來:“蘇任該殺!該千刀萬剮!”

老頭子和竇嬰年紀相仿,一項以正直稱頌於朝堂,聽到老頭這句話,很多人都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就連坐在龍椅之上的劉徹都不自覺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汲暗好像沒有看見眾人的表情一樣,繼續說道:“蘇任者蜀郡溫水縣野人,來曆詭異身世奇特,自出世以來,勾結山賊裏通外國,招惹羌人!後又在蜀郡針對朝廷官吏,致其死亡,糾結商賈對抗朝廷法度;初來長安便炸毀北城門,陷害大長公主;繼而在嶺南殺人如草芥,私造大船出海,號稱海盜;還與匈奴人稱兄道弟,互通消息,又奔走西域,聯合外國針對大漢子民,今有不顧陛下安危與匈奴人開戰,置陛下於險地,此次撕毀聖旨、毆打內侍,罪大於天,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死不足以震朝綱,老臣懇請陛下下旨將蘇任淩遲以儆效尤,以安天下!”

說完,汲暗匐跪於地等待陛下發話。大殿內無數人長大嘴巴,驚訝的不能自己。就連竇嬰也沒有想到,汲暗竟用這種方式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都不知道再說什麽了,隻能轉身也看向皇帝等待皇帝發落。

雖然沒人能看清皇帝現在這個時候臉上的表情,但是都能猜出來劉徹的臉色肯定不好看。再一次沉默了好久,劉徹深吸一口氣:“你不想說些什麽嗎?”

“罪臣蘇任叩見陛下!”蘇任依舊還是那句話,除此之外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