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頭疼的厲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有了頭疼的毛病,而且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幸好天師李少君手裏有一種丸藥,隻要吃一顆就能立刻緩解頭疼的症狀,但是據李少君所說煉製這種丸藥費時耗力,且需要的東西非常龐雜而金貴,所以每月隻能給伊稚斜提供七顆。

看見伊稚斜頭疼的厲害,大閼氏連忙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裏麵安靜的躺著三顆黑色的丸藥。當盒子打開的瞬間,淡淡的香氣便彌漫在整個帳篷裏。伊稚斜看了一眼,今日不過初十,已經吃過了四顆,還有二十多天僅剩三顆,不能輕易浪費,揮揮手,大閼氏隻能將木盒重新合起來,放到隻有他知道的一個秘密地方。

忍著劇烈的頭疼,伊稚斜躺在榻上:“去,把他們都叫進來,今日再商議不出個結果,一旦北風吹起,真就是咱們大匈奴的末日了!”

陸陸續續進來了很多人,有各族的族長,有各個將軍,還有祭祀團隊,最後進來的是李少君。伊稚斜深吸一口氣,咬牙忍住頭疼,起身坐直身子:“諸位請坐吧!北遷之事已經議定,可何時北遷,那部領頭,那部殿後已經商議了半月有餘,遲遲拿不定主意!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確定下來,咱們拖不起了!”

左賢王立刻起身:“單於,北遷之路萬裏之遙,期間有大漠,有戈壁,道路艱險,領頭的部落九死一生,另外漢軍正在向咱們靠近,殿後的人一旦被漢軍抓住,也是危險重重,所以……”

“所以就沒人願意了是嗎?”伊稚斜怒氣衝衝:“我匈奴人何時爬過這些?洪水猛獸都不在話下,什麽大漠、戈壁,什麽漢軍尾隨,我看是你們自己害怕了!來人,封鎖金帳,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去!”

衛士們答應一聲,快速的在金帳周圍布控,刀出鞘弓上鉉殺氣騰騰,麵帶凶光。大帳中所有人全都一愣,再也沒人敢說話。伊稚斜冷冰冰的眼神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看看你們,那還有昆侖神子孫的樣子?特別是你,就是你!怎麽?被漢人打怕了,提起漢人你就全身發抖,你怎麽不死在戰場上?”

“還有你,年紀不大卻學著別人胡作非為,你的部落中已經逃走一半了,你這個大將當的都快成當戶了!你,吃起來一個定三個,走三步都喘氣!最可恨的就是你,整天學什麽漢人,看看你的衣服還有匈奴勇士的樣子嗎?我就不明白了,咱們大匈奴的血性去哪了?去哪了?”

一口氣罵下來,伊稚斜的頭更疼了。李少君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瓶,放到伊稚斜鼻下,伊稚斜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立刻覺得腦袋沒有剛在那麽疼了。閉著眼睛感受了一會,長出一口氣:“既然沒人願意領頭,也沒人願意殿後,那本單於可就要下令了!”

所有人立刻翻起眼睛偷看伊稚斜,生怕伊稚斜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特別是剛剛被點名的那幾個,不斷將身子往後縮,躲在旁人身後。

“左大將!”

左大將心中打了一個冷顫,好一會沉默,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慢吞吞的走出來:“在,單於有何吩咐!”

伊稚斜看著左大將:“你部馬匹最多,人口也最多,所以你部作為先鋒,明日一早啟程先走,不得延誤,可明白?”

左大將再次施禮:“明白!”沒有多餘一個字,又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就在所有人鬆口氣的時候,伊稚斜忽然又道:“右穀蠡王。”

右穀蠡王雙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單於,不能呀!我部在以前與漢人的作戰中損失最大,族中僅剩些老弱病殘,再難以和漢人作戰,留下來的話隻有死路一條,還請單於看在先祖麵上放過我族吧!”

伊稚斜不等右穀蠡王把話說完,冷冷道:“就你們了!就算死光,也得將漢人擋住!”

“啊……”右穀蠡王癱倒在地。

定下一頭一尾,其他部落再也沒有怨言,伊稚斜自己的人自然是最中間,前麵有開路的後麵有殿後的,不擔心會出現很大的損失。按照單於的吩咐,無論是安排了事情的人還是僥幸沒被安排的人,全都低著頭出了單於金帳,回去通知自己的族人收拾東西準備北遷。

打發走了左右人,伊稚斜將李少君單獨留了下來,揮手將所有人趕出去,伊稚斜拉著李少君的手:“天師,我還想麻煩你一件事。”

李少君非常謙卑:“單於請將,但凡能夠做到,貧道定全力以赴。”

伊稚斜感動的都快哭了,重重的在李少君的手背上拍了兩下,甚至能從眼中看出淡淡的淚光:“隻有你能替本單於分擔,天師放心,等到了漠北,你就是我的兄弟!”

李少君麵無表情:“貧道一屆漢人能的單於庇護已經是無以為報,不敢再有奢求,單於盡管吩咐,貧道赴湯蹈火!”

伊稚斜重重點頭,深吸一口氣:“我想請天師為使者去見一見蘇任,隻要他願意放過我這一把,留下來的右穀蠡王及其所部的人和牲畜全部送給他!”

“單於,這……”

伊稚斜擺擺手:“右穀蠡王已經老了,他的族人也都是老弱病殘,根本無法抵達漠北,與其讓他們死在路上,不如讓他們給其他人爭取些時間,拜托了!”

在匈奴生活了好幾年,李少君對匈奴已經頗有些了解。匈奴人向來直接,推辭一次那是禮節,再推辭的話就是不願意的意思,那會惹氣匈奴人的反感。伊稚斜是匈奴人的單於,所以這一點非常重要。李少君想了想,便點頭答應了。在伊稚斜的再三叮嚀之下,李少君依舊麵無表情的離開了金帳。

這一次伊稚斜的真的希望李少君能夠幫忙,在這件事上他沒有耍任何花招。他知道匈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沿,隻要能拖住漢軍的步伐,他們就還有重整旗鼓的希望,若不能拖住漢軍,匈奴人雖然不會徹底滅亡,他這個匈奴單於算是做到頭了。

李少君的心情卻沒有伊稚斜那麽直接和單純,他一路上都在猶豫。說起來他當初答應蘇任的事情已經完成,現在的匈奴已經成了驚弓之鳥,能不能逃到漠北和他關係不大。站在一個漢人的角度來說,他甚至希望匈奴人就在這裏被漢軍滅掉,但是他又不想看到那一幕。

幾個匈奴徒弟在李少君的帳篷中忙碌,有的掃地,有的整理藥材和書籍。李少君一進門,立刻就有人將坐墊和水杯給李少君布放好,一個個麵帶笑容,等著李少君進一步吩咐。看著眼前這幾個半大的孩子,李少君勉強擠出些笑容,摸摸這個,瞧瞧那個,鼓勵一番之後將其打發,隻留下年紀最大也是跟自己最久的兩個。

“吉利日、薩切,暫且繼續這麽叫吧!”李少君微微一笑:“收拾一下,明日跟隨為師去見大漢驃騎將軍蘇任,單於希望用右穀蠡王換其他人平安離開,此事不可泄露,知道嗎?”

吉利日和薩切對望一眼,連忙點頭。李少君又笑了笑揮手讓兩人離開。

這一夜李少君睡的很好,天不亮就起床洗漱,一推門卻發現吉利日和薩切竟然就站在門邊,兩人的眼圈發黑,身上更是有很多汗漬和泥點子,一看就知道一夜未睡,且趕了很遠的路。李少君將兩人讓進來,也不洗漱,便披頭散發坐在自己的墊子上。

“說吧,他是什麽意思?”

吉利日和薩切也沒有矯情,正色道:“將軍已經答應了!十日之後便會進攻。”

“甚好!”李少君點點頭:“那就收拾收拾和為師一起走吧,這麽多年待在匈奴恐怕你們早就待夠了,這次回去就不要再回來了,匈奴對大漢已經沒了威脅,不用再繼續監視了。”

薩切淡淡的笑了笑:“師父放心,將軍已經答應我們兄弟回去就能去樓觀書院。”

“也是,蘇任此人雖然也不是什麽好人,卻從來不會虧待為他辦事的人,哎!你們的選擇是正確的,為師已經沒有選擇了。”

吉利日道:“師父還要回來?”

李少君點點頭:“自從當上匈奴天師的那一刻起,大漢已經沒有為師的立足之地,不回來還能去哪?”

李少君給伊稚斜留下兩句話:天寒地凍又宜春,朔日回頭清麗行。朔日正好就是十日後。他用這兩句詩在告訴伊稚斜,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需要抓緊。等看著人將那兩句話送到伊稚斜的大帳中,這才帶著吉利日和薩切,騎著馬慢慢悠悠的向南而行。

可惜,李少君還是高估了伊稚斜的能力。文縐縐的兩句話,伊稚斜和祭祀們研究了整整一天,卻沒能從其中看出什麽門道。雖然伊稚斜知道李少君這兩句話中大有深意,看不懂也無可奈何。匈奴人依舊有條不紊的準備踏上漫漫旅途的東西,時間卻在一點點的流逝。

李少君是伊稚斜最後的希望,他非常希望李少君能夠成功,哪怕拖上漢人一旬,不,十天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