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頭王沒等於單回來就走了,他已經猜到蘇任會是個什麽態度。讓於單去找蘇任,與其說是給於單找個借口,倒不如說是屯頭王讓於單去給他自己找個借口。無論幹不幹都擺明了會被踢出局,那何苦冒危險去拚命?

屯頭王回到狼居胥山的時候,眼前的景色讓這位睿智的老人有些不適應,多少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本就不怎麽寬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人,那些一直老老實實留在外麵的難民湧了進來,有不少人就坐在王宮邊上。沒吃的,沒穿的,大家擠在一起,將孩子和婦人擠在最中間,而上了年紀的老人被無情的拋棄了。這就是匈奴人,他們在危機時刻知道誰該活誰該死。

屯頭王騎著馬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進王宮。老頭歎了口氣,阻止了手下拿著鞭子驅趕災民的舉動。說起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不想躲在溫暖的牛皮帳篷中,誰願意留在寒風肆虐的王宮外,災民們是沒辦法,既然單於是匈奴人中最大的王,到了這個時候依靠他不會有任何錯誤。

屯頭王下了馬,邁開步子在災民中穿梭,跨過一條條腿,繞過一個個縮成團的身子,一步一步往王宮挪。沒人看他,這些災民甚至失去了抬起眼皮的力量。一名侍衛想要掏出自己身上的幹糧分給這些人,被屯頭王阻止了。就他身上的那些幹糧不但起不到好作用,弄不好會惹出一場腥風血雨。

王宮的侍衛站在門口阻擋災民進一步靠近,看了一眼他們的臉色,屯頭王搖頭歎氣。這些侍衛也是牧民,麵對這種場景說不同情那是假話。要真有人闖王宮的話他們會阻擋,但當人數很多的時候這些侍衛未必能下如此大的狠心。

單於坐在大殿上,隻有他一個人,既沒有點燈也沒人服侍,孤零零的格外落寞。屯頭王輕手輕腳的施完禮,自己站起身,走到裏單於三步遠的地方:“單於,單於!老臣回來了!”

單於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身子挪了挪:“坐!來人,給屯頭王倒杯酒!”

一名侍女縮著脖子快步進來給屯頭王倒了杯酒,也將單於麵前的酒杯添滿,又弓著身子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屯頭王沒動手,偷眼看了單於一眼:“單於,這王宮外是怎麽回事?”

單於喝了一口,再次歎氣:“還能是怎麽回事?他們是想要我的命!沒有糧食,他們會吃了我!”

屯頭王眉頭一皺:“怎麽會這樣?此事不是沒有告訴他們嗎?”

單於冷笑一聲:“你我不說,難道別人就不會說,我已經查到有十個人向這些百姓說過沒有糧食的事情。”

“啊!誰如此大膽,單於該殺了他!”

單於笑的臉上帶著哭的表情:“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又會多更多的災民!”擺擺手:“不說這事了,於單可是已經派兵去了漢地?依你看能弄到多少糧食?”

屯頭王低著頭不說話。單於眉頭一皺:“怎麽?連於單也要反對我?”

屯頭王連忙道:“不不不,右穀蠡王的領地內出現了一股馬賊,這幾個月他已經損失了大小十幾個部落,牛羊馬匹加起來不下十萬,這股馬賊人數眾多來去如風且心狠手辣,右穀蠡王忙於此事,抽調不出兵力前往大漢,懇請單於另派他人!”

“馬賊?哈哈哈……,這個借口不錯!”單於仰天大笑:“好吧,既然沒人將我這個單於放在眼裏,那就休怪本單於不客氣!”

“單於切勿動怒,臣以為事情還沒到那個份上,回來的路上臣碰見了漢商聶壹,他已經運糧過來了。”

單於立刻從酒醉中清醒過來:“真的?他運來多少糧食?”

“看上去不少,大約有十萬斤吧!”

單於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長舒一口氣:“總算是來了!十萬斤雖然不多,總比沒有強!來人,來人,傳令左大將點五百兵馬前去接應,不得有誤!”

自從聶壹答應單於送糧以來,按照伊稚邪和中行說的計劃,始終沒有最終實施,直到冬天來臨,這才帶著糧食來到匈奴。十萬斤糧食不多,滿打滿算二十輛大車而已。從陰山出發,一路向北走的很慢。眼看著第一場雪就要下來,總算到了狼居胥山。

煙塵滾滾的騎兵衝過來,嚇了聶壹一跳。當斥候報告說是單於派來接應的兵馬後,聶壹這才放心。一抬手,示意車隊停下就地等候。左大將帶了五百人,當看見隻有二十輛大車之後,原本高興的心情猶如一盆冷水摟頭澆下來。

“聶壹,這就是你帶來的糧食?”

聶壹坐在馬上沒下來,衝著左大將抱拳拱手:“是呀,足足十萬斤呢!將軍不知道,這一路上我們受了多少苦,為了這些糧食差點全都死在大漠。”

左大將咬牙切齒:“哼!這點糧食頂個屁用,你可知道那些沒東西吃的災民已經包圍了單於的王宮?”

“啊!竟然有這種事?不過將軍請放心,有了這些糧食,他們就會離開的。”

已經能看見單於王庭,天上忽然飄來一朵黑雲,烏泱泱罩在王庭頭頂。聶壹再次止住車隊,對左大將道:“勞煩將軍替小人給單於帶個話,我們就在這裏等候,隻要單於按照約定送來牛羊,這些糧食自然雙手奉上,這天氣也不好,小人還等著回去呢!”

左大將瞪了聶壹一眼:“好吧,那你們就在這裏等著。”

單於和屯頭王一直在王宮等候左大將的消息,左等等不來,右等還是不見蹤影,已經派人去看過好幾次。屯頭王一直在勸慰單於切勿心急,可單於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王宮外那麽多人就等著這點糧食,實在經不起任何意外。

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跑進來:“單於,左大將求見!”

“快,讓他進來。”

沒看見聶壹那胖大的身影,單於有些納悶:“人呢?糧食呢?”

左大將施禮道:“稟單於,聶壹就在王庭外三裏處,他說隻要單於將答應他的牛羊送過去,才會將糧食運進來,否則……”

“否則什麽?”

“否則他會燒了那些糧食!”

“什麽?他還要燒了糧食?”

左大將跪在地上不敢說話。屯頭王站起身:“單於,當初您和這個漢商是怎麽談的?可答應給他牛羊了?”

單於歎了口氣:“當初隻是這麽一說,並未過多約定,去,你再去問問他,這十萬斤糧食他準備要多少牛羊?”

左大將連忙答應一聲,翻身出門而去。

屯頭王的眉頭皺的很緊,站在來回踱步的單於下手,抱著胳膊不知道在想什麽:“單於,老臣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單於擺擺手:“罷了,即便他要一千匹馬,本單於也答應他。”

屯頭王歎了口氣:“到了現在也隻能如此了。”

左大將知道單於在等候,這一次回來的很快,滿頭大汗就知道他有多著急。不等左大將開口,單於首先發問:“他要多少?”

“要,要……”

“說呀,這都什麽時候了!”

“聶壹要戰馬五千匹,牛羊一千頭!”

“什麽?戰馬五千匹,還要牛羊一千頭?這些東西換百萬斤糧食都夠了!他是不是瘋了?”

左大將又不說話了。屯頭王立刻道:“單於,事不宜遲,趁著那個聶壹還未真的燒了糧食,可派左大將帶人一舉將其擒下,先奪了他的糧食再說。”

“這……,不太好吧?”左大將有些猶豫,已經得罪了一個蘇任,再將這個聶壹得罪了,十萬災民就真的沒救了。

單於的眼睛一轉,重重的點頭:“對,就這麽辦!快去!”

左大將還在猶豫,單於急了:“你還等什麽,還不快去!”

橘紅色的火焰突然從遠處冒出來,王庭中的人看的清清楚楚,有幾個災民也跟著站起身朝著那邊望。這場火很奇怪,一堆堆的數過去,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堆。一陣風吹來,空氣中帶著一股清香,有人立刻喊了一聲糜子,也有人喊著稻子,歸結一點是糧食的味道。

左大將灰頭土臉,腦門上還有一塊黑灰,一進到大堂坐在地上眼淚就流了下來。單於和屯頭王也看見了那些火焰,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轉過身一瘸一拐的往裏走。單於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屯頭王連忙扶住。

“完了,徹底完了!”單於嘴裏說了這兩句就孤零零的走回了後殿。

屯頭王將左大將拉起來:“說,怎麽回事?”

左大將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那些漢人太狡猾,糧車裏麵藏了火油,不等我們動手,一陣火箭射過來就全都著了,再救已經來不及了,隻抓到了幾個馬夫,其他的全都跑的不見了蹤影。”

“那你們就不追了?”

“我們追了,卻被左穀蠡王的人攔了一下,再找便什麽都沒了!”

“哎!”屯頭王長歎一聲,不在理會左大將,搖著腦袋走出了王宮。事情到了這一步,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就算是瞎子也看的清清楚楚,隻可惜單於最終還是中了人家的計策,十萬災民真的要拖死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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