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很小,橫豎隻有兩條大街,其餘的地方都是些小巷子。站在街道這頭能看見那頭的城牆,城門守軍每日的任務就是在太陽出來前將城門打開,太陽下山後將城門關上。最近情況變的不一樣,每日依然還是開城關城,但是兵卒的檢查越來越嚴,隻許出不許進,送錢的另當別論。

站在別院門口,蘇任能清楚的望見南城門。南門是壽春城最大的一座門,高高大大的門洞下聚集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擠在一處。沒有禦寒的衣物,擠擠其實更暖和。他們都是乞丐,晚上沒有去處,隻有這城門洞有個遮風擋雨的頂棚。

太陽剛剛升起,沿著大街分布的粥棚中,十幾個粗壯的軍漢已經將殺豬用的大鼎加滿了水,大火在下麵燒的很旺,很快水就翻起了泡泡。有人將一瓢一瓢沒有淘洗的粟米倒進鼎裏,再熬一個時辰,就變成了清湯寡水的熱粥。這就是劉安設計的粥棚,為全城的乞丐施粥。

蘇任也想在別院門口擺一個,想了想還是算了,自己在壽春就是個客人,施再多的粥等他一走,誰還會記著他。不過蘇任讓劉健父子弄了一個,效果還不錯,最近從街麵上再聽到劉不害這個名字的時候,說話的人都會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大公子,這就是進步。

劉安還沒有第二次接見蘇任的意思,蘇任隻好去問問,既然做了衡山王的使者,該辦的事情還是要辦的,不能說劉安不見,他就窩在別院裏睡大覺。實際上蘇任現在也走不了,去找劉安問情況,就是給自己一個繼續留下的借口。這已經是蘇任第三次上門詢問了,始終沒有得到正麵或者說是書麵的答複。

沿著大街,穿行於那些正在爭搶稀粥的乞丐們中間,左右有黃十三和蠻牛護著,膽敢靠近的等待他們的就是一拳或者一腳。

說起來無論哪個朝代,最卑微的就是底層百姓,他們什麽都沒有,但凡遇到一點事情,立刻就有家破人亡的危險,若是碰見戰爭之類的大事,身死他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些搶粥的就是如此,為了那小半碗看不見粟米的稀粥,爭先恐後趨之若鶩。

緊鄰別院就有一個施粥的棚子,裏麵的三個軍卒幹的有氣無力,沒把的木勺一下下將鼎裏的稀粥舀出來,倒進排隊等候的那些人手裏的破碗裏。這些家夥很精明,從不攪動,隻從鼎的上層開始舀,一下一下快速而高效。若你有閑時間等到最後,鼎裏麵剩下的隻會是粟米,一點清湯都沒有。

對於這樣的事情,蘇任並不覺得奇怪,當兵的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若能從這鼎底撈出來一瓢粟米,他就能分少半瓢,夠一家三口吃一頓。

走出大街,拐上去王府的路,這邊比那邊冷清一些,也幹淨好多。沒有那些乞丐也看不見施粥的棚子,更加沒有亂七八糟的垃圾,讓人覺得格外清爽。蘇任深吸一口氣,將忍了好久的濁氣吐了出去,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繼續往前走。

沒有騎馬,這個時候騎馬出來就有點顯擺的意思,既然是客人就要低調一點。迎麵過來一個馬隊,人數不多,也就十幾人,馬騎的飛快,路過蘇任身旁的時候,揚起一陣塵土,將蘇任剛收拾好的衣袍汙了一大塊。

“他娘的,跑這麽快找死呀,”黃十三回頭罵了一句。

蘇任皺起眉頭:“好像是王府的人,這麽早去幹什麽。”

“趕著去死唄,”

瞪了黃十三一眼:“去跟上看看,全副武裝,還帶著枷鎖應該是去拿人。”

黃十三點點頭,快步追了過去。

王府就在眼前,蘇任將節杖掏出來,站在門口。蠻牛上前相告,立刻有人出來將蘇任讓進院子,並沒有去大堂或者是劉安的書房,七拐八拐進了一間屋子。蘇任來了這麽多次,全被讓到這間屋內,有人奉上清水,放了一盤糕點便笑嗬嗬的轉身走了。

蠻牛看過這個架勢,歎了口氣:“這又是要把咱們晾在這裏了,”

蘇任捏過一塊糕點,放進嘴裏。早上出來的早,沒吃早飯,正好用來充充饑,雖然味道不好,也比餓著肚子強。一連吃了三塊,又喝了一口水,示意蠻牛坐下。

蠻牛搖搖頭,繼續趴在門縫裏往外看,院子裏空蕩蕩的別說人,連蟲都沒有一個。足足坐了一個時辰,沒一個人過來搭理他們,蘇任歎了口氣,重新將節杖抱在懷裏,站起身:“走吧,不等了,”

和前幾次極其的相似,當蘇任剛剛走進院子,迎接他的那個人立刻就出現在了院門口,陪著笑臉作揖:“讓蘇中郎久候了,我家大王要事纏身,實在走不開,要不蘇中郎再等會,等我家大王忙完立刻就見蘇中郎。”

蘇任一笑:“無妨,既然淮南王要事纏身,在下就不打擾了,那日得空煩勞告知一聲,吾再來,”

“一定一定。”

將蘇任送出門,接待的人回去了。蘇任收了節杖,倒背雙手往回走。這也算是蘇任的必修課,每隔三五日就要來一次,不管能不能見到淮南王,至少自己做了事情,等回到衡山國的時候,對劉賜也算有個交代。

黃十三在門外等著,見蘇任出來,立刻跑過來,滿臉的急躁:“先生,不好了,劉健被抓了,”

“哦。劉安的人還是挺厲害的,這麽快就知道是劉健在背後搞鬼。”

“不是劉安的人,是世子劉遷派人抓的。”

“劉遷,”蘇任心裏咯噔一下:“壞了,快走。”

一路小跑,等跑回別院的時候,蘇任已經累的氣喘籲籲,來不及休息連忙讓黃十三去將韓慶和劉奎找來。蘇任和劉健商議的計劃是等劉安抓住劉健的時候,讓劉健將事情推到劉遷身上,但是抓人成了劉遷,完全打亂了蘇任當初的設計。以劉遷狠毒的性格,劉健雖說不一定會死,遭受如雷被兒子那樣的折磨還是有可能的。

韓慶聽完蘇任的講述,皺起眉頭:“劉遷為何會派人抓劉健,此事和他有什麽關係。”

劉奎想了想:“想必是劉安查到了組織民亂的背後推手是劉健,劉遷主動請纓處理此事,這才導致劉遷派人抓人。”

“那就不好辦了,劉遷一直看不起劉不害父子,被他抓住恐怕沒有好日子過。”

幾人正在說話,侯勇進來稟報,大公子劉不害求見。劉奎躲了之後,蘇任讓劉不害進來。一見到蘇任,劉不害立刻跪地:“蘇先生,求你救救我兒,他被劉遷抓去凶多吉少呀,”

和當初雷被一樣,劉健被抓走之後,劉不害找過劉安,也找過劉遷,非但沒能救出兒子,還讓劉安和劉遷更肯定了要從重處罰劉健的想法。劉不害四處碰壁,迫不得已找到了蘇任麵前。蘇任和劉健這段時間走的很近,那件事十有是蘇任的主意,現在自己的兒子被抓,作為幕後的幕後是不是也得擔起責任來。

蘇任連忙將劉不害扶起來:“大公子這是幹什麽。小公子與我相交甚厚,就算大公子不求到我這裏,營救小公子也是義不容辭,大公子且請安坐,我與衛先生正在商議如何營救。”

劉不害這才站起身,擦了擦眼淚:“感謝蘇先生,若能救出我兒,我願替蘇先生當牛做馬。”

“大公子不用這麽客氣,還是說說世子為何抓走小公子吧。”

“說是鼓動百姓,應該與前幾日的民亂有關,可小兒一直幫著先生修建翠香樓,怎麽就扯上了這些事情。”劉不害可憐巴巴的望著蘇任。

蘇任低著頭,眉頭緊鎖:“是何人下的令。”

“說是父王,但我覺得就是二弟挾私報複,”

“淮南王怎麽說。”

“父王都不肯見我,我在父王門前跪了好久,但……”

蘇任歎了口氣:“大公子且寬心,若是淮南王下的令,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在下這就去王府,但大公子要知道,我就是個衡山國使者,能不能見到淮南王也不好說,不過請大公子放心,無論用什麽辦法在下一定將小公子救出來。”

再次出門,蘇任騎馬直奔淮南王府。在門口通報之後,還是那個王府仆役迎接蘇任,蘇任開門見山說要見劉安。仆役一笑:“大王諸事繁忙,先生稍候,小人這就去稟報。”

站在王府外的台階上,看著如同泥胎一樣的幾個侍衛,蘇任知道劉安還是不會見他,來就是要給劉安一個警告或者暗示,他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和仆役交代,隻要話傳到劉安的耳朵裏就行。

果然劉安還是不見,蘇任一笑:“既然大王忙,我就不打擾了,煩請你將幾句話帶給大王,第一,若劉健真是鼓動百姓之人,他被抓恐怕還會有第二次民亂;第二,大王就沒想過這民亂為何而生。富戶逃離壽春,百姓無所謀生,又有人大肆兼並那些富戶留下的產業,不給百姓活路,至於是誰我就不說了,就這兩點,你務必轉告,告辭,”

仆役看著蘇任的馬跑遠,在門口呆立良久,急忙轉身往院子裏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