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任在喝茶,翠香樓的茶都是從蜀中送來的,老賈知道蘇任好茶,特意將壓箱底的拿出來,又派人去附近的霍山弄來泉水,專門為蘇任烹茶用。廢了這麽大的功夫,喝進嘴裏的味道是和一般的不同。

淺淺呷了一口,蘇任閉上眼睛,感受茶水在舌頭不同部位透出來的味道。前世從來沒喝過這麽好的茶葉,當然不是沒有時間、精力,主要是沒錢去弄這麽好的茶。來到大漢之後,茶越喝越覺得其中微妙。這也是他與後世唯一聯係的方式。

感受完,一口將茶盅裏的茶喝幹淨,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好茶,不同的水烹出不同的茶,衡山國也就霍山的水能烹出這麽好的茶來。”

劉爽學著蘇任的樣子品了半天,並沒有覺出什麽好壞來,悻悻的放下茶盅:“我怎麽嚐不出來與平時喝的有什麽區別?”

衛慶道:“世子所言不虛,我也沒有嚐出來,或許隻有蘇中郎知道其中的味道。”

蘇任哈哈大笑:“哎,這麽好的茶讓你們兩個喝真是糟蹋了。”

“嗬嗬嗬!”劉爽笑了笑:“我們都是俗人,沒有蘇兄的情懷和品味,平常都是牛飲,那用過這樣的小盅喝茶,整個衡山國隻怕隻有這翠香樓能找出來這種器皿。”

“這話你說對了,我的翠香樓不僅僅是個吃飯喝酒的地方,在我的想象中,翠香樓要打造成吃、穿、玩、用、娛樂等一個綜合的地方,走進我的翠香樓,想幹什麽都行,隻要你有錢!當然,娼妓、賭博是沒有,這裏要保證幹淨。”

“蘇中郎果真人也!”衛慶起身相拜。

蘇任擺擺手:“別奉承,說吧,今日世子與衛先生一起來,肯定有大事,在我的印象裏衛先生從來沒有來過這裏,據說衛先生一向謹慎,很少出府門,今日算是破例了吧?”

劉爽笑道:“蘇兄慧眼如炬,今日來是感謝蘇兄的,傳聞昨日父王留下蘇兄詢問覲見之事,蘇兄坦誠勸諫,感激不盡!”

蘇任看著劉爽:“隻為這一事?”

劉爽又笑笑,扭頭看了衛慶一眼,接著道:“蘇兄可知你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蘇任搖搖頭。劉爽道:“父王大怒,將奚慈狠狠的罵了一頓,然而不知奚慈對父王說了什麽,父王似乎一下子不生氣了,我很奇怪蘇兄對父王說了什麽?”

蘇任一笑:“看來我的話奚慈明白,就看大王能不能明白過來?說實在話,大王若不覲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若是坦然覲見到能收到意外驚喜,衡山國是個好地方,地處淮河以南大江以北,土地肥沃,地勢平緩,難得的魚米之鄉,這麽好一塊地方誰看了不垂涎欲滴?朝廷恐怕也不例外。”

“蘇兄是說,朝廷早有削藩之意?”

衛慶道:“自先帝時晁錯提出削藩之意後,朝廷便一直沒有放下此意,並不稀奇!若要論起來,高祖平滅各異姓王也算削藩的先兆。”

“難道朝廷就不能允許我們嗎?”

“世子這麽問就下乘了!送世子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諸侯國對皇帝陰奉陽違,不受朝廷控製,暗地裏更是積蓄力量恨不得有一天取而代之,若世子是皇帝,可願意容忍?”蘇任望著劉爽:“削藩乃是大勢所趨,說句不好聽的,若世子將來繼位,要好好考慮考慮衡山國的將來。”

劉爽深吸一口氣,一臉的頹勢。蘇任笑了笑:“不過,世子也不要過於懊惱,雖然削藩是大勢所趨,但什麽時候動手,什麽樣的機會合適,從什麽地方開始,這些問題誰也不知道,說句不好聽的話,也許等到大漢被人取而代之的那一天也沒有完成削藩。”

劉爽點點頭:“那以蘇兄所見,我們該如何做?”

蘇任給劉爽將茶盅重新添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放在鼻下嗅了嗅:“向朝廷示好!”

衛慶一下明白過來:“我明白蘇中郎的意思,就是讓陛下或者說是朝廷覺得,衡山國對其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從而延遲削藩,即便最後也是被削的結果,也應該是最後一個。”

“衛先生聰明人!”蘇任衝著衛慶笑笑:“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就算最後被削,衡山國的子子孫孫也將富貴一生,隻要不造反,大漢朝存在一天,所有人便能平安一生,若有人螳臂當車,下場兩位應該清楚,從異姓王到後來的七王之亂,凡是有意皇位者,誰也沒有好下場。”

劉爽沒說話。蘇任呷了一口茶,接著道:“我知道世子在想什麽,天下人都在為兒孫打算,但是兒孫有幾個記的住先輩的好意?秦朝曆數十代才統一六國,那些先祖恐怕沒想到二世而亡,就算世子現在未雨綢繆做的再好,出個不肖子孫,天知道會葬送成什麽樣子?活好當下,才是人生最大贏家。”

蘇任瞥了一眼衛慶:“衛先生應該最明白,要不然也不會背井離鄉來到這荒僻的衡山國,若不是衡山王收留,流落更遠也未可知吧?”

劉爽一愣,扭頭望向衛慶,衛慶笑了笑:“蘇中郎真是個有心人。”

“嗬嗬嗬,孤身前來不得不做些準備,既然斷定衛先生沒有惡意,自然以禮相待,今日這些話是說給世子,也是說給衛先生,二位一個經曆過坎坷,一個正在經曆坎坷,放下心中一切,才能得到解脫,人生一世最多不過百年,當我們變成黃土的時候,誰人還記得你我?隻要在曆史中留下一個名姓,已經不錯了。”

說完這些話,蘇任將手中的茶水倒了,站起身便朝外走。屋裏燒水的泥爐火正旺,水已經燒開,咕嘟嘟的冒著熱氣。劉爽和衛慶靜靜的坐在那裏,誰也不說一句話,隻留下開水翻滾的聲音。

過了好久,劉爽才回過味來:“先生,蘇任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衛慶一笑:“一切都是過眼雲煙,放下一切才能解脫,自然也包括那一錢不值的王位。”

“什麽?蘇任讓我們放棄?”

衛慶搖搖頭:“不,他的意思不是放棄,準確的說叫獻於。”

“獻於?”

“獻於!衡山也是大漢轄地,削藩乃是早晚之事,既然早晚躲不過,不如不躲,將衡山獻於陛下麵前,為世子和世子的子孫謀一個萬世富貴,豈不是很好?”

劉爽全身好像被抽了力氣,幾乎癱軟在椅子上,看著衛慶道:“那我奪這個王位還有什麽意思?”

衛慶搖搖頭,起身對劉爽深施一禮:“看來世子還是沒能放下。”

劉爽是最後一個走出翠香樓的,迷迷糊糊的回到家。坐在馬車上腦袋裏全是蘇任和衛慶的話,在衡山國他倚重的兩個幫手,一個是衛慶,另一個便是蘇任。剛才的意思,這兩人都不會幫他了,那他劉爽還有什麽奔頭?以他現在的實力,雖是世子卻比不上劉孝在劉賜心中的地位,也許他一腳踏進世子府便會被告知被廢也說不定。

被仆從從馬車上扶下來,劉爽一陣眩暈,剛剛站定,門子便上前施禮:“世子,您可回來了,國相在府中已經等了您兩個時辰。”

“知道了!”劉爽還沉積在蘇任和衛慶對他的打擊中,沒有在意奚慈的突然造訪。

奚慈在世子府的大堂裏來來回回搓手,焦急的望著門口。好不容易看見劉爽進門,卻發現劉爽如喝醉了一般迷迷糊糊,便是眉頭一皺:“這,世子這是去了哪裏?”

扶著世子的仆役不敢隱瞞:“世子去了翠香樓。”

劉爽嗬嗬嗬笑道:“原來是國相呀!您從來不到我這裏來,今日這是怎麽了?竟然屈尊來到我府上,是不是父王讓你來宣旨要廢了我的世子之位?”

奚慈的表情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拉著劉爽的手:“你是世子,喝成這個樣子,若是讓大王知道,可知後果?”

劉爽笑道:“今日我可是一口酒沒喝,就喝了兩盅茶而已,不信你聞聞我身上可有酒味?”

奚慈當真湊上鼻子嗅了嗅,一副奇怪的表情:“這?那世子為何如喝酒一般?”

劉爽歎了口氣:“不說也罷,煩勞國相回去告訴二弟,就說我這個世子當煩了,他若想要隨時可以拿去,若是可以等等,明日我便去父王那裏請廢掉我,國相覺得可好?”

奚慈大驚:“此言從何說起?世子為何要這般對自己?”

劉爽看著奚慈,擺擺手:“算了,不說了,說了你也不信,國相突然造訪有何事?趁著我現在還是世子,若能幫上忙一定盡全力。”

奚慈緩過神來,看了看劉爽左右。劉爽猛然間站直身子,示意所有人退下,做一個請的姿勢:“國相請,咱們裏麵說話。”

進了大堂,沒有仆人也沒有下人。兩人跪地而坐。奚慈咽了口唾沫,噗通一聲跪在劉爽身前,竟然帶著哭腔:“世子,老臣糊塗呀!”

劉爽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將奚慈拉起來:“國相,你這是怎麽了?”

奚慈擦擦自己的眼淚:“老臣糊塗,助二公子與世子相爭,將衡山國弄到如此局麵,老臣有罪,懇請世子責罰!”說著再次跪倒在地,抱著劉爽的雙腿:“老臣有愧大王,有愧先祖,有愧衡山國所有百姓,今日老臣對天盟誓,輔佐世子繼承王位,重振衡山國,開辟衡山國不朽盛世!還請世子給老臣一個機會!”

劉爽有點蒙,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盯著奚慈後腦勺斑白的頭發,腦子在飛快的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