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如浪潮一般席卷而來。

置身於這般恐怖的殺意之中, 淩墨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

心髒飛速地跳動起來,死亡的陰影凝聚成刀刃,高懸在淩墨的頭顱之上, 隨時都有可能落下。

冷汗滾落, 淩墨閉了閉眼睛,咬牙抑製住了身體的顫抖, 不帶任何僥幸地從拐角處走出來。

淩墨的身影一出現, 鬱語澤冰冷的紫眸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稍稍偏過頭,墨發輕晃, 視線鎖定在淩墨身上。

“是你?”

鬱語澤皺起眉, 他臉上流露出一絲詫異,周身的殺意略微凝住。

淩墨抬眸,看著鬱語澤。

他腦海裏盤旋著許多問題,比如, 鬱語澤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又比如,鬱語澤又因為什麽與守衛起了衝突, 甚至殺死了守衛, 但這些問題, 淩墨一個都沒有問出口。

因為他知道,鬱語澤不會回答他。

不僅不會回答, 鬱語澤甚至還會殺死他這個目睹了一切的「路人」。

果不其然, 下一秒, 鬱語澤所帶的小型耳麥便傳來一個病弱的聲音。

那聲音的主人先是咳嗽了幾聲, 隨後語調散漫地下達了指令:“咳咳咳……殺了他。”

好像殺死淩墨與踩死路邊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鬱語澤沒有回答, 但目光卻有了變化。

他斂起臉上的驚訝, 流露出無情的殺機。

緊張的氣氛再次彌漫開。

無數的紅蝶朝著淩墨而來,它們身姿美麗,可淩墨心底清楚,一旦被這些東西靠近,便隻有死路一條。

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較量。

但對戰雙方實力懸殊,淩墨注定會在這場較量中落敗。

盡管如此,淩墨還是不願意從一開始就放棄。

黑霧與長刀拚盡全力地抵抗著紅蝶的靠近。

銀光所到之處,紅蝶皆被斬落,它們與半空中墜下,紅色散落了一地,又化作光芒,消失不見。

淩墨忘記自己已經殺死了多少隻紅蝶,可每當一有紅蝶被擊落,便有更多的紅蝶冒了出來。

淩墨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額頭、手臂、腳腕,所有暴露在空氣中的地方,均有傷口出現,血珠接連不斷從淩墨的傷口中湧出,將淩墨的衣衫徹底染成了紅色。

視界一片猩紅,身體裏傳來陣陣麻痹感,那是紅蝶注入的毒素造成的後果。

淩墨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而一旁,鬱語澤則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他望著淩墨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心中卻沒有半點波瀾。

要怪,就隻能怪淩墨運氣不好,不然,說不定還能再活個一兩天。

這場結局早已注定的戰鬥,淩墨苦苦支撐了約莫十幾分鍾。

有人似乎嫌這時間太長了,有些不滿:“鬱語澤,別放水,快點殺了他!”

“……”

鬱語澤不語,他攥了攥手掌,而後又鬆開,眼簾微垂,他看著一直停在自己手裏不肯動彈的紅蝶。

這隻紅蝶比普通紅蝶的體型要大了許多。

見鬱語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紅蝶扇了扇翅膀,看上去有點不情願。

它並不想傷害淩墨。

但隨著鬱語澤的目光越來越冰冷,紅蝶還是展開翅膀,帶著不忍,接近了淩墨。

說到底,它隻是鬱語澤幻化出來的能量體,雖有著一定的自主意識,但還是不得不聽命於鬱語澤。

巨大紅蝶的殺傷力顯然比其他紅蝶要高了數倍,被巨大紅蝶注入毒素那一刻,淩墨發覺自己的身體再也動彈不得。

“哐當——”

長刀從手中墜落,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至此,淩墨徹底落敗。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淩墨看見無數紅蝶朝著自己飛來,似乎要將他淹沒在其中。

紅蝶撕咬著淩墨的身體,身體傳來的劇痛讓淩墨意識到自己又要再度死去。

明明好不容易活了下來,卻又在短短的數月內再度麵臨死亡。

也許神明並不希望他這樣的人存在於世界上,所以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麵對死亡。

淩墨意識模糊地想,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不甘。

他並不想死!!

【為什麽?】

耳畔忽然傳來一句詢問。

那聲音聽上去竟是與淩墨自己的聲音如出一轍。

淩墨沒有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他以為這是幻覺,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莫名奇妙的問題。

【沒有人想死。】

【是嗎?可你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你對這個世界來說,是有害的。】

【但我還是不想死。】

淩墨難得自私地回答。

於是那聲音沉默了很久,久到淩墨以為自己快要失去意識,連幻覺也聽不見時,那聲音終於再度響了起來。

【那好吧。】

好像有什麽被撤走的感覺。

那種一直籠罩著淩墨的壓抑感竟是漸漸消散,緊接著,一股神奇的力量從淩墨身體最深處湧出,那股力量在身體內慢慢遊走著,一點一點擴散到淩墨身體的每一處。

白光大盛,方才還凶猛啃噬著淩墨身體的紅蝶像是碰到了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四散逃開。

與此同時,工廠內部,一直源源不斷抽取著海珠力量的機器突然停頓了下來,機器屏幕上緩緩攀升的能量條在89%這個數字上暫停了幾秒後,竟是以一種飛快的速度開始倒退,最終落到最底部,變成一個刺眼的0。

“什麽?!”

溫文舟閑適的表情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後,一點一點地變得陰鬱。

他沉著臉,推動輪椅,想要向外走去。

然而,這時,一直窩在輪椅旁不知生死的黑影卻輕輕動彈了一下,一柄短刃架到了溫文舟脖子上。

溫熱的吐息噴灑在溫文舟耳尖上,與平時全然不同的冰冷聲音在溫文舟耳畔響起:“我勸你最好……不要動。”

——

突然湧現的力量溫和又充滿了生機,它一點一點修複著淩墨身上的傷口,淩墨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方才的痛苦徹底消散不見,他感覺自己仿佛身處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那人輕擁著他,發出一聲歎息。

淩墨從對方身上感受一種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與這人已經相處很久了,呆在這個懷抱之中,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淩墨緩緩閉上了眼。

另一股能量湧入他體內,這是一股並不溫暖的能量,它冰涼,卻又讓人覺得心身寧靜。

兩股力量交融在一起,它們溫柔地拂去淩墨身上的一切傷口,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

白光變得越來越強盛,淩墨的身體一點點消散不見。

眼前詭異的一幕讓鬱語澤蹙起眉,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白光中的人影,半晌,鬱語澤抿起唇,他隨時從地上撿起一把守衛遺落的長劍,一步一步靠近了淩墨。

鬱語澤本想殺死淩墨,但在關鍵的時候,他卻又猶豫了。

好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告訴他,他不應該這麽做。

垂眸看著地上躺著的人,鬱語澤在原地佇立了很久,手指緊緊攥著那柄長劍,鬱語澤的關節處略微泛白,他看上去有些煩躁。

兩個聲音在腦海之中爭吵不斷,鬧得鬱語澤頭痛欲裂。

墨發從耳畔垂下,鬱語澤咬牙,他忽然發了狠,用力擲開手中的長劍。

“哐當——”

長劍落地,劍鋒陷入土地之中。

鬱語澤彎下腰,單膝跪在地上,他盯著眼前雙眼緊閉的人,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你究竟是誰?”

鬱語澤終於無法再對那種詭異的熟悉感視而不見,他喃喃自語,伸出了指尖,似乎是想要觸碰淩墨。

指尖落在柔軟臉頰上的那一刻,周圍的白光如海水般瘋狂湧了過來,將淩墨和鬱語澤兩人都包裹在其中,兩人的身影同時消失不見。

——

鬱語澤感覺自己正深陷在某個幻境之中。

自從他觸碰到淩墨那一刻,他便被迫進入了這種幻境。

起初鬱語澤以為是自己一時大意,中了淩墨的圈套。

盡管資料上顯示淩墨的能力與製造幻覺無關。

可隨著眼前場景的變化,鬱語澤臉上的警惕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幻境的內容很長很長,可鬱語澤卻再無半點不耐,他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一個名為「淩墨」的男孩從出生到長大,再由長大走向死亡。

幻境的內容越來越熟悉,鬱語澤看見很久以前的自己出現在這個幻境中,那時的他陰鬱又自以為是,不斷拒絕著淩墨的好意,看著少年站在窗邊,望著垃圾桶裏的禮物,麵露難過之色時。

鬱語澤終於有了反應,他伸出手,想要撫平少年臉上的難過,可他的手指卻隻能從少年的身體裏穿過,他什麽也觸碰不到。

鬱語澤狼狽地收回了手,他緊抿著唇,指尖陷入掌心之中,鮮血順著指縫淌下,可他卻恍若未覺。

這是以淩墨的視角講訴的過往。

意識到這一點時,鬱語澤忽然慌張起來:“不……不要!”

他絕望地試圖讓眼前的一切停下來,但幻境卻不會因為他的意誌而有所改變。

於是鬱語澤不得不親眼看著淩墨死在自己眼前,無論他怎麽哭喊、怎麽瘋狂地想挽留住那人,淩墨的身影還是一點一點地消散不見,連屍體也沒有留下。

淩墨手腕上的通訊器滾落在地上,通訊器最新的推送消息則是一張合影。

怔怔地盯著那張合影,鬱語澤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

“對不起……”

不斷地低喃著,鬱語澤緩緩地蹲了下來,他將頭埋入雙臂之間,滿心絕望。

鬱語澤曾設想過無數次淩墨死亡的場景,並為這些設想出來的場景痛苦不已,然而當他親眼看見這一切時,他發現,真相竟是比自己設想的還要殘酷。

【我都幹了些什麽?】

鬱語澤失神地想著。

然而,就在這時,本以為應該徹底結束的環境卻又再度變換了場景。

本該死去的少年再次睜開眼。

從另外一具軀殼之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