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書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然而人生不是一張能夠被隨意塗改的白紙, 並不是每一個錯誤都有被修正的機會,淩書隻能沿著錯誤的方向不斷往前,並終生沉浸於後悔悲痛之中。

隻是, 看著眼前這個與弟弟何其相似的少年, 淩書心底某根弦好似被輕輕撥動了一下,小小的石子落入死水之中, **開淺淺的漣漪, 淩書忍不住想對淩墨好一點。

他想起很久之前那個總是用期待的目光望著他,卻被他一次又一次忽略的少年。

說是彌補也好,虛偽也罷, 一旦對上那雙清澈的藍眼睛, 淩書的心便陣陣顫抖起來,他想對淩墨好一點,再好一點。

笨拙地扯了扯嘴角,淩書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幾乎是有些慌亂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裏拎著的袋子遞給淩墨。

“你能力透支得很厲害,醒來一定餓了吧, 這些是我隨便買的, 不介意的話……”

淩書說得輕鬆, 但其實在買之前,他特意地上智能手環查詢了當下最受年輕人喜歡的零食榜單, 淩書自己從不吃這些, 當他板著一張老幹部的臉站在零食店前, 雙眉緊鎖時, 還獲得了不少路人奇怪的目光。

話音剛落, 淩墨的肚子就響了一下, 捂住肚子,又看了看淩書手裏的袋子,淩墨卻搖了搖頭:“謝謝,不過不用,我自己去找吃的就行。”

淩墨拒絕排斥的意識很明顯,淩書愣了愣,盡量將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若是被管理局的同事看見淩書這幅模樣,一定會大為驚奇,畢竟現在的淩書與平時嚴肅沉默的形象相差甚遠。

“不用客氣,而且你現在不能出去,檢查還沒結束……總之,餓了就先吃點東西吧……”

說著,淩書瞥了一眼淩墨手腕上連接著的幾條線,線的另一端是一台測量能力者身體數據所用的儀器,儀器顯示器上顯示的東西淩墨看不懂,他稍稍怔愣了一下。

淩墨沒有再說話,淩書卻誤以為是自己的語氣還是太過強硬,連忙收了聲,隻是將手裏的袋子又往前推了推。

袋子裏裝滿了很多食物,整個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淩書並不知道淩墨喜歡吃哪種食物,便每樣都挑了一點。

這放在古時代稀疏平常的東西,到了現在卻早已價值不菲,伴隨著淩書的動作,一個圓圓的藍色包裝的糖果掉到地上,淩墨蹙眉,正要想說辭拒絕。

可還沒他想好拒絕的理由,病房的門卻再次被人推開了,這次進來的人是阿雪,還有一個淩墨不認識的人,長相普通,穿著白大褂,看上去像是醫院的醫生。

對上淩墨的目光,樓長青的腳步先是頓了一下,隨後便加快腳步上前,樓長青手裏攥著一瓶廉價的營養液,看上去是想遞給淩墨,但當他看見淩墨手邊那一大堆外表精致價格不菲的食物時,樓長青忽然開始猶豫要不要將手裏的營養液遞出去。

似乎看穿了樓長青的猶豫,淩墨彎起眉眼:“學長,那是給我的嗎?”

“啊……是。”

樓長青這才回過來神來,他將營養液提給淩墨。

“謝謝學長。”

淩墨感激地笑了笑,接過營養液一飲而盡,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多看過一眼淩書手裏的袋子。

淩書的動作僵住了,片刻過後,他失落地收回視線,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淩書垂下眼簾,彎腰撿起滾落在地上的糖果。

這種糖果曾是淩墨最喜歡的一種小零食,也是淩書唯一知道的淩墨喜好。

淩書惆悵若失。

他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記憶之中的弟弟,隻是他一廂情願地想這麽認為,就好像這樣……便能夠彌補什麽。

淩書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他說不出淩墨的喜好,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印象,他也沒有。

以前淩書不想了解,可現在,他想了解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淩墨的視線並沒有落到淩書身上,因此他也不知道淩書在那一瞬間露出了多麽悲傷的表情,倒是樓長青抬眼輕掃了一眼淩書。

視線從淩書臉上輕輕掃過,樓長青很快又收回了視線,沒有多說什麽,樓長青抬眼看了一下醫生,笑道:“醫生,我朋友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醫生正在翻看著儀器傳輸過來的檢查報告,聞言,他匆匆地掃了淩墨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可以。”

淩墨被那古怪的表情看得心生困惑,但醫生很快就收斂起了那種怪異的表情,他走到淩墨身上,為淩墨取下連接手腕上用於檢測身體數據的儀器,隨後便示意淩墨可以出院了。

這次出事學院方也有責任,因此這次學生們治療的費用全由學院方負責。

看著自己快要見底的小金庫,淩墨鬆了一口氣。

收拾好東西,淩墨與樓長青一起走出了病房,在他離開前,那名醫生依舊盯著投映在虛空中的檢查報告,若有所思,他似乎正在低聲自言自語著什麽。

“黑色毀滅Ⅴ級,能力還在繼續成長,史無前例……”

然而因為離得太遠,淩墨並沒有聽清對方正在嘀咕什麽,與樓長青說說笑笑,在經過某個病房前時,淩墨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個一間單人病房,淩墨不經意地抬起頭,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他視線中。

是鬱語澤。

鬱語澤臉色蒼白,半坐在病**,墨色的頭發稍稍擋住他的眉眼,卻襯得他整個人越發陰鬱病弱。

視線略微有些放空,鬱語澤沉默地望向窗外,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

望著鬱語澤單薄的側影,淩墨卻想起這個人之前癲狂的模樣,心底不由得升起些許複雜。

“啊,學弟,稍等一下。”

樓長青笑著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隨即轉身照著病房內走去,他與鬱語澤交談了片刻,手指在虛空中輕劃了幾下,應該是傳了些什麽東西給鬱語澤。

鬱語澤原本冷淡的臉色稍稍變得柔軟下來,他抬眼,些許暖意落入他眼中,讓他變得沒有那般落寞。

“謝了。”

鬱語澤的柔和隻持續了片刻不到,抬眼與樓長青笑意滿滿的視線對了個正著,鬱語澤很快斂起了唇邊的弧度,他毫不留情地出聲逐客:“東西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樓長青也不意,他挑了挑眉:“行,那我走了,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鬱語澤不答,但樓長青也算深知這人的性格,狐狸眼彎了彎,樓長青轉身走回淩墨身邊。

鬱語澤本來不想搭理樓長青,可當他視線隨意一掃,卻發現站在門口的淩墨,鬱語澤明顯地怔了一下,但很快又匆匆地收回了視線。

聽著耳邊的腳步聲慢慢遠去,鬱語澤眸光微動,他打開智能手環,找到了樓長青傳送過來的文件夾。

指尖落在虛空中,輕輕顫抖著,鬱語澤似乎有些猶豫,但過了一會,他還是點開了文件夾。

文件夾裏隻有幾個戰鬥視頻。

本該是鬱語澤不屑一顧的東西,然而視頻的主角,卻是鬱語澤放在心尖上的人。

畫麵中的少年專注於戰鬥,視線從未有一秒落到鏡頭上,但盡管如此,鬱語澤還是沉浸在其中,他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這些幾分鍾不斷的視線,想偽裝出少年仍停留在他身邊的錯覺。

可錯覺便是錯覺。

當從夢中醒來的那一切,鬱語澤便會覺得越發空虛,他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孤獨地活在冰冷的世界上。

明明知道那些隻是幻覺和虛影,但他還是想不顧一切地去擁抱,哪怕是要獻出生命,鬱語澤都希望能夠再見到那個人一次。

“我喜歡你。”

鬱語澤從來不敢在淩墨麵前說出自己的喜歡,因為他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注定得不到淩墨的喜歡,指尖一遍又一遍都描摹著那人的麵容,鬱語澤露出了一個笑容,漂亮的眼中卻盛滿了悲傷。

他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自己的喜歡,隻是淩墨永遠不可能聽到。

“叮——”

突如其來的通訊打破了周圍的寂靜。

看著智能手環投映出來的名字,鬱語澤的眸光一下子便冷了下去,眼中似乎閃過極深的厭惡,但最終鬱語澤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

通訊另一個低沉渾厚的男音,不算好聽,但也算不上難聽:“我隻是來確定一下你的安危,聽到你還能接電話我就放心了。”

那邊傳來鬆了口氣的聲音,那聲音溫和充滿了笑意,看似關心鬱語澤,但鬱語澤麵上卻浮現出一絲冷笑,他知道男人的關心隻是出於對棋子的擔憂,一顆培養了這麽多年的棋子沒了,人力物力全白費,是個人都得難過。

雖心底不耐,但鬱語澤的聲音裏卻沒有表現出來分毫,依舊毫無波瀾:“我沒事,不過下次有什麽計劃麻煩先通知我……”

鬱語澤話音未落,卻聽另一段傳來一陣慘叫,隨後便是男人充滿了歉意的聲音:“不好意思,這邊有個新人不太聽話,”說著那人輕歎了一聲,“唉,還是十一你比較好,若是底下的人都像你這般聽話就好了,要不十一你回來教教他們?”

鬱語澤的眼光沉了下去,跟了男人這麽多年,他自然能聽出男人的弦外之音,這是殺雞儆猴呢。

看來最近對淩盼陽那些小動作被發現了,男人向來最討厭的便是有人忤逆、背叛他,哪怕是丁點他也無法容忍,想到這次自己在考核中蝶翼提現幾天出現,鬱語澤眸光陰沉,卻微微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