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城。
7:30。
空之島嶼, 第十三會議室。
這是整個銀月城裏最高的地方,透過白色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向下俯視,遠處的房屋、車子、人群星羅棋布, 一切都變得分外渺小。
封堯失神地站在窗邊, 他的掌心微貼著窗戶,朦朧的霧氣攀著窗沿漸漸升起, 莫名讓人升起一種不太真切的感覺。
這時,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把手被人輕輕轉動,封堯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對上了一雙淡漠的眼睛。
是簡洵。
簡洵身上穿著正裝, 他一絲不苟地將衣服上的扣子扣到最上麵, 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沒有一根發絲是淩亂的,這與封堯懶散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見封堯,簡洵眼簾微掀, 意味不明道:“你今天來得倒是早。”
封堯聳肩:“畢竟今天要討論的……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封堯雖笑著, 但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如鷹般銳利的視線緊緊鎖定在簡洵身上。
會談還沒開始, 整個會議室裏的氣氛卻已劍拔弩張, 看不見的硝/煙逐漸升起。
這時, 又有另外兩個人影從外麵進來。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蓄著短須,一雙虎目深沉又明銳, 他穿著一身華服, 手裏則拄著一根拐杖, 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代表他是現任應家家主。
盡管男人有所收斂, 但他身上還是流露出上位者慣有的高傲。
隻不過, 這種高傲在男人看見簡洵、封堯時,徹底消散得無影無蹤,男人熱情地露出笑容,快步地朝著封堯、簡洵的方向走來:“兩位,好久不見。”
被男人這麽一打岔,先前隱約升起的硝/煙頓時煙消雲散。
封堯揚眉,心道真不愧是應家的家主。
果真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應池死了幾個月,這位應家家主臉上卻連半點悲痛都沒有,他依舊可以神色如常地跟任何人寒暄,或許在這樣的商人眼裏,利益比親情、血緣重要許多。
封堯心中嗤笑,但麵上卻沒有表露出分毫,畢竟別人笑臉相迎,他也不好伸手就去抽別人的臉,見應家家主朝自己伸出手,封堯從善如流地回握住對方的手。
三人相互寒暄了一番後,終於在座位上坐下,等整個會議室坐滿,正題就此開始。
別看會談開始前,各方都親親熱熱,活像是一家人,可等會談開始後,洶湧的暗潮便開始在暗中流動。
涉及利益,誰都不會退讓。
內鬥了這麽多天,無論是哪一方都想拿到最大化的利益。
會議前期,各方還有所收斂,這時候的會談內容還稍微能用一句「枯燥漫長」來形容,可漸漸的,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人開始逐漸憋不住了,這時候,討論便開始變得激烈而富有攻擊性。
但奇怪的是,作為三大勢力的中心人物,無論是封堯、簡洵、又或者應家家主,在這激烈的討論聲中,卻一直遲遲沒有開口。
其他人雖吵得麵紅耳赤,但目光卻總忍不住頻頻撇向這三人。
所有人似乎默契地在等待著什麽。
封堯垂眸把玩著手裏的手寫筆,看似漫不經心,簡洵則雙手交叉,頗為認真地傾聽著眾人的談話內容,至於應家家主,他一直維持著體麵的淡笑,大拇指指腹則輕輕摩/挲著手上鑲嵌著價值不菲的寶石的戒指,似乎沒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又過了一會,忽然,封堯身旁的副官上前,俯身彎腰在封堯耳邊低語。
沒有人知道這兩人說了什麽,但所有的視線「唰」地一下全落在了封堯身上。
每個人看似平靜,但腦裏那根弦卻早已處於緊繃狀態。
被那麽多或探究、或期待、或防備的視線注視著,封堯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緊張,他聽著副官把話說完,然後微微頷首,片刻後,副官退下,而封堯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封堯站起來的那一刻,方才還吵吵嚷嚷、宛如菜市場一樣的會議室陡然間變得寂靜。
有些容易緊張的人甚至微微屏住了呼吸。
似乎發現周圍的氣氛凝重了不少,封堯抬眼,他視線從一張張臉上掃過,被他看過去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緊張,有的是悄悄咽了咽口水,而有的則是忍不住動了動指尖,封堯輕笑:“別那麽緊張。”
“我隻是最近有一個問題一直弄不懂,想請教請教各位。”
封堯語氣淡淡,在他口中,這個問題好像無關緊要,但在座的沒有一個是傻子,每個人都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封堯接下來要「請教」的問題必然沒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很快,封堯再次開了口:“想必前些天的「大新聞」大家都看到了吧?”
封堯眯了眯眼睛,聲音忽然間低沉了不少:“我們管理局這些天都在追查這件事,可結果大家也知道,我這些天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聞言,有人下意識小心翼翼朝封堯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封堯眼眶底下濃鬱的青黑。
老局長和封堯的關係並不一般,他即使封堯的老師,同時也是封堯的伯樂,如果沒有老局長的賞識,封堯也不可能在管理局內升遷得那麽快,以封堯的能力,老局長去世後,他便是鐵板釘釘的繼任者。
這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繼任者!
現在封堯的伯樂、恩師因為非意外死亡,封堯自然說什麽也要討回一個公道。
“老局長對我有恩,”封堯不緊不慢地說著,“他的恩我不能不報,可說來慚愧,老局長生前看重我,可我卻辜負了他的期待,到了現在,我連殺死他的凶手是誰都不知道,不得已……我隻好來請教請教大家,你們覺得凶手……到底會是誰呢?”
“究竟是誰能無聲無息地買通老局長身邊的親信,讓親信在老局長一直吃的藥裏撒下慢性毒藥?”封堯眸光略微深沉了些,他譏諷似地勾了勾唇角,“說來也是我們沒用,這種惡行居然到了老局長死後才被我們發現。”
話音剛一落下,全場死寂。
沒人敢開口說話。
也沒有人敢回答封堯的問題。
畢竟這種問題一個說不好,到時候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的問題,封堯也不在意,他逐漸幽深的目光落到了簡洵身上,而後意味深長問道:“簡首席,你覺得呢?”
簡洵骨節分明的手微頓,片刻後,他掀起眼簾,不偏不倚地與封堯對視。
“我也不知道。”簡洵淡聲說。
封堯揚眉:“是嗎?”
“你們管理局調查不出來的事情,我又怎麽會知道?”
簡洵冷冷將問題又拋回給了封堯。
封堯露出惋惜的神色::“是嗎?我還以為簡首席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呢?”
卻是不肯罷休。
不過短短幾句對話交鋒,會議室裏的氣氛卻越來越凝重,一時間,除了簡洵和封堯的對話聲,會議室裏其他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一旁,正在撫弄著手上戒指的應家家主也漸漸停住了手中的動作,他微微眯起眼睛,視線落在封堯、簡洵兩人身上。
又過了一會,也許是被封堯糾纏得有些不耐煩,簡洵視線冰冷,緩緩說:“你難道是在懷疑我?”
“沒想到簡首席竟會說凶手是自己,您要是想承認,也不是不行。”封堯露出意外的神色。
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簡洵的麵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封堯:“你覺得我是凶手,你有證據麽?”
“簡首席想要證據,這好辦。”
不用封堯吩咐,他身邊的人便上前一步,緊接著,會議室裏的投影設備被打開。
一個個畫麵浮現在長桌之上,以便眾人清楚地看到屏幕裏的人。
畫麵裏熟悉的人影讓簡洵微微抿起唇角。
封堯將簡洵的反應看在眼裏,他笑道:“這個人,簡首席你應該很熟悉吧?”
的確,上麵的人是簡洵的親信之一。
見簡洵不說話,封堯故作驚訝:“怎麽?簡首席你難道不認識他?原來是我誤會了?”
封堯表麵上說著「誤會」,實則卻在暗暗挖苦諷刺簡洵,畢竟任何一個和千機聯盟稍微有些往來的人都知道畫麵上的人與簡洵有關。
這個人陪簡洵出場過不少場合。
這下一來,就算簡洵想要否認也根本無法否認。
簡洵瞥了封堯一眼,冷冷說道:“他是我的親信。”
“簡首席既然承認了,那可就好辦了。”
封堯唇角揚起一個弧度,可目光卻分外冰涼,說出來的話也越發咄咄逼人:“簡首席不如解釋解釋,為什麽你的親信在過去五個月裏,頻繁地聯係下毒殺死老局長的凶手?”
說到最後時,封堯不緊不慢地加重了語氣,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簡洵,等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他的眼神更是銳利如箭般直直射向眼前的人。
簡洵不說話,封堯就好整以暇,耐心地等待著來自簡洵的答複。
“……”
簡洵交握的指尖微微用力,他迎著封堯的視線,先是沉默了好半晌,而後忽然嗤笑道:“封堯,你這是已經把我當成凶手在審了?”
“我可不敢這麽對簡首席。”
“那你便無權質問我,”簡洵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關於我屬下的事我過幾天會給你們管理局一個交代,但今天……我看封組長也沒什麽心情再繼續這場討論,既然如此,那不如大家先回去休息休息,這場會談改日再開。”
麵對封堯的咄咄逼人,簡洵毫不留情地刺了回去,他表麵上是說封堯「沒什麽心情」,但實際上卻隻差指著封堯的腦袋,說他今天腦子被門夾了,不然發什麽瘋。
最後一句話說完,簡洵又冷冷留下一句「那我先告辭了」,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且慢。”
這時,有人出聲留住了簡洵。
但開口的卻不是封堯,而是應家家主。
簡洵回頭望去,目光銳利,封堯發瘋在前,應家家主又出聲留住他,此時簡洵的語氣已有些不善:“怎麽?你也有話想問我?”
以往這個時候,應家家主自然不會刻意惹怒簡洵,相反,商人的天性會讓他兩邊都交好,兩邊都不得罪。
應家家主是隻出了名的老狐狸,可今天他卻一反常態地,選擇了觸怒簡洵。
麵前簡洵的質問,應家家主並不解釋,相反,他微微頷首,笑道:“我這裏的確有一件事需要簡首席替我解惑。”
應家家主選擇了與封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簡洵眸光漸漸沉了下去,事已至此,他現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簡洵身後的親信攥緊拳頭,正想憤怒地指責封堯和應家家主欺人太甚,然而,簡洵卻攔住了打算前的親信。
麵對應家家主蹬鼻子上臉的行為,簡洵非但不發火,甚至顯得格外平靜,他淡淡看向應家家主:“既然想問,那便說吧。”
“爽快!”應家家主滿意道,他招了招手,對著上前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會意,很快,投射在會議室裏的半透明屏幕上又多出了新的內容。
但這次新的證據指向的不再是簡洵的親信,而是簡洵本人。
一張張秘密的交易記錄,證明了簡洵和某個神秘組織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聯係。
而那個組織的名字,在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是一個惡名昭著的恐怖團夥,黑市裏聲稱能夠讓人百分百變成能力者的藥劑正是出自這夥人之手。
證據一出現,會議室裏一下子變得嘈雜起來。
人人震驚,坐得近的人開始交頭接耳,無數的目光落在簡洵身上,或懼怕,或探究,或懷疑。
一下子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簡洵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他問應家家主:“所以,你們這是懷疑我背叛了銀月城?”
“背叛?”封堯哼笑,“也許你本來就是那邊的人呢?”
“我想在座不少人都調查過你的身份和來曆,你原本隻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孤兒,但你從學校畢業後,卻隻用了短短十幾年時間,便創造出了像千機聯盟這樣的龐然大物,這聽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議,可如果……你背後有靠山呢?”
封堯聳肩:“這樣解釋,一切就合理多了吧?”
“……”
麵對封堯的惡意揣測,簡洵還沒開口,他身後的親信卻忍無可忍,親信率先一步站出來,怒視著封堯:“簡首席根本不可能是叛徒!您這樣三番兩次地汙蔑我們千機聯盟的領袖,是想代表管理局,與我們千機聯盟為敵嗎?”
“好了好了,火氣別那麽大。”
明明問題是應家家主問的,可這老狐狸現在又跳出來當和事佬,他先是勸封堯和簡洵的親信降降火氣,而後又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看向簡洵:“這……簡首席,我也不是故意要為難您,隻是……有些事情,您需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要不您解釋解釋?”應家家主暗示簡洵,隻要簡洵肯將一切解釋清楚,那事情便可以輕輕揭過。
這便是要給簡洵一個台階下的意思,誰知道簡洵聞言,卻打翻了應家家主遞來的台階:“我不覺得我需要解釋。”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封堯挑眉,眼神頓時淩厲了不少。
這下連簡洵身旁的親信都不可置信地看向簡洵。
簡洵懶得浪費時間和封堯廢話:“我否認了,你會相信嗎?”
“也是,”封堯露出譏諷的神色,“證據就在這裏,你就算否認也沒有用。”
“簡首席,你……唉。”應家家主歎息。
“既然您一意孤行,那我們就隻好冒犯了。”
應家家主話音剛落,門口便有人出現,團團將簡洵圍住。
簡洵抬眼:“你們想幹什麽?”
“當然是打算像你之前說的那樣,把你抓回去,好好審問了。”封堯皮笑肉不笑。
簡洵的親信此時終於回過神來,雖然他疑惑簡洵為什麽不解釋清楚,但當簡洵遭遇危機時,他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簡洵,看著逐漸向自己和簡洵逼近的人影,親信又驚又怒:“好啊,原來你們商會和管理局早就聯手了!”
簡洵的親信終於意識到這是商會和管理局聯手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為了吞並千機聯盟,從他們走入會議室開始,「獵人」手中的□□便早已瞄準了他們。
可千機聯盟從來不是柔弱的綿羊。
既然商會和管理局敢設計千機聯盟,那他們也要做好準備,麵對千機聯盟凶狠的反撲。
戰局一觸即發。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麵麵相覷,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模樣。
正當其餘人都心驚膽戰時,三大勢力卻似乎瞧不上他們這些小魚小蝦,一片寂靜中,有人率先反應過來,連忙在親信的互送下離開了會議室。
越來越多的人如受驚的魚群般,爭先恐後地擠出會議室。
漸漸的,會議室裏變得越來越空**,最後,仍站在原地的隻剩下商會、千機聯盟、管理局的人。
不是是誰率先出了手,於是戰爭打響了。
封堯率先踹開兩個向他撲來的小囉囉,他不耐地「嘖」了一聲,隨後視線轉到簡洵身上。
簡洵也正在看著他。
正當所有人以為從一開始就互相看不對眼的兩人終於要動起手來時,一抹銀光在封堯餘光中一閃而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維護著簡洵的親信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可他對準的卻不是商會又或者管理局的人,他悄無聲息地高舉起手臂,對準的方向卻是……簡洵的後背。
沒有人想到這名親信竟然會突然反水,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千機聯盟的人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提醒簡洵。
眼看慘劇即將發生。
所有人的表情就像是一場慢動作的默劇。
這時。
“砰——”
一聲巨響,一顆子彈瞬間鑽入了那名親信的腦袋,隨後,黑色的火焰燃起,頓時將背叛者吞沒。
封堯救了簡洵。
麵對這戲劇化的一幕,在場的人再次大腦宕機。
簡洵倒是不驚訝,他朝封堯微微頷首:“謝了。”
封堯懶洋洋擺了擺手:“受不起,這可是我第一次聽你說謝謝,不過……你自己也能解決,不是嗎?”
這巨大的反轉讓所有人久久回不神來。
應家家主的臉色逐漸變得陰沉。
見狀,封堯輕笑:“怎麽?很意外?”
應家家主眯眼,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封堯看了半晌,才緩緩說道:“你們早就知道了?”
比起剛剛的爽朗,此時應家家主的聲音分外森冷,又或者說,這本就是他最真實的麵目。
反轉一個接一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封堯、簡洵手下的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還要不要接著打下去。
“下次挑撥離間,你們可以提高一下技術。”簡洵簡單點評了一下。
其實背叛簡洵的親信有一點沒有說錯——今天的會談,的確是獵人設下的陷阱,但陷阱裏的,卻不光隻有千機聯盟,貪婪的獵人另一個目標是……管理局!
幕後之人今天來這麽一出,原本是想看管理局和千機聯盟鬥得兩敗俱傷,而幕後之人則利用這個機會,坐收漁翁之利,他打算用一早就埋下的棋子,殺掉封堯和簡洵這兩個難纏的阻礙,並趁機將還沒反應過來的管理局和千機聯盟收入囊中。
來自親近之人的背叛往往讓人措不及防。
老局長便是這樣中了招。
幕後之人的計劃堪稱完美無缺,可偏偏無論是封堯還是簡洵,卻都不是普通人。
同樣的當上一次就夠了,封堯和簡洵早就洞悉了謊言,經過老局長的教訓後,簡洵和封堯意識到自己的組織內部存在著敵人的臥底,他們從很久之前便展開了秘密調查。
調查的結果顯示,背叛了銀月城的人另有其人,他就是……
應家家主陰冷地笑了笑:“該說你們是大膽還是對自己的能力太過於自信呢?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一切,那你們應該也知道今天會場裏的所有護衛早就被我換成了我們的人,知道這樣你們還敢隻帶著這麽一點人過來赴約,你們難道就不怕……今天真的死在這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