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珠子的瞬間, 淩墨感受到了一股極為劇烈的燒灼，好像有一團火在身體中燃燒，火焰熾熱而凶猛, 叫囂著要將淩墨焚成灰燼。
“呃——”
淩墨蜷曲在地上, 神色痛苦，黑色的奇怪紋路漸漸蔓延至他身體各處, 緊接著, 心髒急驟地開始跳動，血液從皮膚表麵滲出，滴落在地上。
“淩墨！”
樓長青眼睜睜地目睹了這一切, 他臉上帶上一縷焦急, 卻因為能力透支帶來的後遺症而無法動彈，隻能在一旁幹看著。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怪物瞳孔重重收縮, 血液的芬芳讓它變得愈發興奮, 連帶著即將落下的攻擊也淩厲了幾分。
與此同時。
皇宮。
尤光原本懶洋洋地坐在高位上，他聽著外麵的嘈雜, 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片刻後, 他忽然直起身體，金色的眼睛裏閃過些許擔憂, 指尖輕輕點了點身旁的扶手, 尤光蹙眉, 喃喃道：“淩墨。”
尤光聲音很輕, 站在他一旁的鬱語澤並沒有聽見他的低語。
手掌緊握, 尤光的眸色晦暗不明, 他有好幾次想從座位上站起來，但數秒後，他緊皺地眉頭漸漸鬆開，眼中似有一縷笑意一閃而過，尤光再度沒骨頭似的靠回椅子上。
“看來這場鬧劇很快就能結束了。”
聞言，站在窗邊的鬱語澤撇了尤光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繼續冷漠地看著窗外所發生的一切。
窗外，尖叫和殺戮還在繼續，地上滿是屍骨鮮血，本該安全的皇宮此時徹底淪為人間地獄。
可再漫長的戰鬥也會迎來終結。
長夜將盡，黎明已至。
盡管鬱語澤並沒有回應尤光，但他或多或少是同意尤光的說法的。
凝視著窗外，鬱語澤想，這場戰鬥的確應該落下帷幕了。
——
地下空間。
“唳——”
鳥類尖銳的鳴叫聲響徹整個地下空間。
怪物的眼睛裏充斥著貪婪，它張開布滿尖牙的血盆巨口，張嘴便要朝淩墨咬下。
隻差一點，它就可以品嚐了美味的獵物。
這時，血液滴落的聲音戛然而止，淩墨抬起頭，露出一雙海藍色的平靜眼眸。
他忽然化作人形，是樓長青從未見過的模樣，原本貼耳的黑色短發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逐漸變長，淩墨神色淡淡，他注視著即將咬下自己頭顱的怪物，眼中卻連一點波瀾都沒有。
此時的淩墨，少了平時的青澀，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這種沉穩是由時間堆砌而成的，樓長青看著他，恍惚間總覺得好像在看著一個活了數千萬年的老怪物。
不過樓長青很快回過神，他看著逼近淩墨的怪物，再也顧不上思考其他，連忙焦急地大喊：“淩墨，小心！”
淩墨掃了怪物一眼，樓長青甚至看不清發生了什麽，耳邊便傳來怪物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刺鼻的鐵鏽味蔓延而開，怪物原本能一口吞下淩墨的嘴巴頃刻間變得鮮血淋漓。
“唳——”
怪物接連不斷地發出慘叫，看樣子是真的很痛，看著怪物陷入模糊的模樣，樓長青倒吸一口冷氣，還沒回過神，被疼痛擾亂了理智的怪物雙眼越來越紅，它死死地盯著淩墨，恨不得把這個竟敢傷害它的人類千刀萬剮。
看不見的空間刃接二連三地襲向淩墨，沒有空間係能力的人僅能感覺到周圍的空間有異樣的波動，稍有不慎，便可能受傷。
而樓長青同樣身為空間係能力者，自然能夠感覺到這些空間刃是從哪個方向襲來的，他正想出聲提醒，卻發現那些空間刃一旦近了淩墨的身，下一秒就會徹底消散不見，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胃口很好地將其吃掉了。
樓長青：“……”
樓長青意識到自己也許選擇閉嘴比較好。
接下來的戰鬥，仍是一邊倒，隻不過，占據上風的人換成了淩墨，淩墨完全就是壓著怪物打，看了看優哉遊哉的淩墨，再看了看快被打出陰影的怪物，樓長青頗為懷疑人生。
樓長青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這真的是那隻將他和阿雪逼入絕境，差點殺死他和阿雪的怪物嗎？真的不是中途換怪了？看著眼前宛若過家家的滑稽場麵，樓長青久久不能言語。
大概是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打不過淩墨，怪物能屈能伸，立馬歇了報複的心思，轉身要逃。
“打不過就跑”，怪物顯然深諳這一道理，比起報仇，它還是性命更重要些。
“想跑？”
感覺周圍的空間再次傳來那種詭異的波動，淩墨低低地笑了，他的聲音依舊是清越的少年音，可落在怪物耳中，卻叫它毛骨悚然。
渾身的羽毛炸開，怪物連停留片刻也不敢，它的身影逐漸消失，如果沒有意外，下一刻它將會淡出淩墨的視線。
淩墨自然不會叫怪物跑了，怪物報複心極強，若是這次叫它跑了，那麽將來估計會平添不少麻煩。
淩墨一點也不想給自己多添點麻煩，無盡的黑霧以他為中心散開，如潮水般湧向怪物。
緊接著，那種詭異的波動消失，怪物漸漸淡去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淩墨眼前。
黑霧貪婪地啃噬著怪物，像是在享用美味的大餐，怪物劇烈地掙紮著，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從獵手變為獵物。
這時，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落入怪物耳中，怪物的身體瞬間僵住，連動也不敢動。
淩墨甚至在怪物眼中看見明晃晃的懼怕，也許在怪物心底，淩墨這個人類比這隻怪物更為恐怖。
淩墨輕歎，聲音溫柔：“你怎麽就是學不乖呢？”
剛剛怪物也不是沒想過跑，但都被淩墨暴力地阻攔了，如此反複幾次後，怪物甚至連逃跑都不敢了，它朝著淩墨發出悲鳴，企圖乞求淩墨的同情和原諒，可淩墨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朝著樓長青走去。
“學長，沒事吧？”
淩墨笑著朝樓長青伸出手。
樓長青並沒有第一時間握住淩墨的手，他臉上充斥著探究，半晌樓長青皺起眉，淩墨聽見他問：“你……真的是淩墨？”
也不怪樓長青這麽質疑，實在是淩墨此時的氣質比起以前，簡直是天翻地覆，說是換了一個人也不為過。
若說方才的淩墨還是樓長青熟悉的淩墨，那現在這個吞下珠子的淩墨便更貼近樓長青先前所感知到幻影，邪惡、不詳，又格外強大的神明。
樓長青眼中不自覺帶上些許戒備。
淩墨露出無奈的神色：“學長，雖然我是換了一張臉，但你也不至於這麽問吧？”
“何止是換了一張臉。”
聽到熟悉的語調，樓長青的麵色總算逐漸柔和下來，他勉強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淩墨，戒備散去，樓長青正想回握住淩墨的手。
然而，指尖還未觸碰到淩墨的掌心，樓長青的動作忽然頓住，明明沒有受傷，他卻露出痛苦的神色。
冷汗從額頭低落，不過數秒時間，樓長青整個人便像是從水裏撈出了一樣。
“學長？！”
淩墨一驚，又很快意識到了緣由，他皺眉，回頭看那隻正在被黑霧的蠶食的怪物。
淩墨此時總算徹底理解了樓長青先前所說的「他與怪物本就是一體的」這句話。
樓長青的確與怪物是一體的。
自從「神的遺物」一分為二，各自封存在樓長青和怪物體內之後，樓長青和怪物的命運便逐漸相連，他們在逐漸融合！
總有一天，樓長青和怪物的意識會融為一體，而後誕生出新的個體。
也因此，怪物一直在尋找樓長青，想要吞噬掉樓長青，這不僅僅是因為吞噬掉樓長青會獲得更強大的力量，更是因為怪物的靈魂在渴望這種融合！
這隻融合大概已經持續了十幾年，樓長青早就與怪物相連，殺掉怪物，便是殺掉樓長青！
淩墨歎息，正想揮散黑霧，然而樓長青阻止了淩墨：“殺掉它。”
樓長青斬釘截鐵。
淩墨眉頭皺的越來越緊：“你會死。”
樓長青苦笑：“至少死比變成怪物好。”
“……”
淩墨無法反駁這句話，他換了一個話題：“你告訴阿雪了嗎？”
“什麽？”
樓長青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之後，迎接淩墨的，便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看來是沒說了。
淩墨想。
果不其然，又過了好一會，樓長青才開了口，聲音艱澀：“沒有，我……我不是不想告訴他，但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這對於阿雪來說的確是一個分外殘酷的話題。
任誰都無法平靜地告訴另外一個人自己即將死亡的消息。
樓長青以為還有時間，他一路上都在思索該如何向阿雪坦白，然而每當對上阿雪望向他那滿心信賴的眼神，樓長青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便再度咽了回去。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堵棉花，噎得樓長青喘不過來氣。
“我……”
樓長青的聲音逐漸變得顫抖，他看向一旁的阿雪，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阿雪的臉頰。
阿雪仍未醒過來，他雙眼微閉，顯得格外安靜，對樓長青身上所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等阿雪醒過來，以他對樓長青的喜歡，若是看見樓長青冰涼的屍體，怕是會直接崩潰。
淩墨想，樓長青的想法大概與淩墨相同，又或者，他不希望看見阿雪為他而流淚，指尖漸漸陷入掌心，樓長青抿唇，臉上顯露出猶豫之色，那似乎在做某個決定，幾秒後，樓長青垂眸，眼中的光逐漸黯淡，他看向淩墨，很輕地詢問：“你……你能刪除記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