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墨不知冒著雨去找過多少遍。

雨水將他的衣服打濕, 淩墨的墨發一縷縷地貼在皮膚上,很難受,可淩墨卻恍若未覺, 他不知疲倦地在垃圾箱裏搜尋著, 將那些垃圾袋一個接一個移開,等到他的雙手變得髒兮兮的, 而路人也朝他投來詫異、奇怪的眼神, 他還是沒能找到黑貓熟悉的身影。

直到今天——

看著自己懷裏軟綿綿蹭著自己的黑貓,淩墨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他如往常一般, 摸了摸黑貓的腦袋。

黑貓並不抗拒, 反而主動往淩墨手心裏蹭了蹭。

“喵。”

它甜甜的叫著,眼裏卻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淩墨並不知道這一切,又或者說,也許他什麽都知道, 隻是故作不知罷了, 將小小的黑貓抱得更緊了些,淩墨輕輕一笑, 眼中閃動著的光格外溫柔:“怎麽?要同我一起回去嗎?”

“喵。”

黑貓又叫了一聲。

淩墨便當做它答應了。

一旁的尤光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看著淩墨臉上浮現出的歡喜, 終究還是歇了勸阻的心,反正有他在, 他不會讓淩墨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它真可愛。”

尤光湊到淩墨身邊, 試探著伸出手, 聲音格外小心翼翼。

尤光並不是真的喜歡黑貓, 他隻是想趁機渾水摸魚, 看能不能稍微降低一下淩墨的怒氣。

可剛剛對著黑貓還滿臉溫柔的淩墨, 一對上尤光的視線,麵色便迅速地冷淡下來,最後尤光得到的,隻有一個冷酷的背影。

指尖落了個空的尤光:“……”

尤光臉上的笑意蔫了,他委屈地看向淩墨的背影,然而淩墨並沒有回頭看他,倒是黑貓看了他一眼,隻不過這一眼,並沒有絲毫同情,反倒包含著深深的嘲笑。

被一隻貓嘲笑的尤光愈發垂頭喪氣,就連往日裏漂亮的麵容,此刻也因為情緒的低沉變得有些黯淡無光。

看了一眼尤光,黑貓慢吞吞地收回了視線,尾巴輕輕晃了晃,黑貓在淩墨懷中動了動,選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察覺到黑貓的動靜,淩墨略微垂下眼簾,疑惑地問:“怎麽了?”

黑貓懶洋洋地撇了淩墨一下,它沒有繼續開口,一片如森林般幽深的翠綠中倒映出淩墨熟悉的麵容。

淩墨還是跟以往一樣,似乎連丁點變化也沒有,但曾經孑然一身的少年,現如今卻成了許多人拚命想要保護的對象。

甚至就連神明,也格外重視淩墨。

淩墨已經不需要它了,他拋棄了它。

黑貓想,它慢慢地舔了舔爪子,腦海中一點一點浮現出很多年前那個雨夜,它仍舊記得四肢被慢慢打斷的感覺以及……淩墨當時冰冷的眼神。

黑貓蹭了蹭淩墨的胸膛,人類的胸膛總是那般溫暖,可黑貓卻忍不住想要破壞這一份溫暖,它想將人類隱藏在胸膛下的心髒挖出來,看看那顆心髒是否也是溫暖的。

又或者,那是一顆冰冷無比的心髒,所以人類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死去。

想著黑貓露出近乎愉悅的神色,它將爪子搭在淩墨的胸膛上,人類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它的危險,隻是用茫然的眼神看著它,再次無奈地詢問:“怎麽了?”

黑貓死死地看著淩墨,想從淩墨臉上看出愧疚,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可黑貓失敗了,淩墨麵對它時,神色與很久以前沒什麽兩樣,硬要說的話,隻是多了一份懷念。

“……”

黑貓收回了視線,它忽然有些煩躁,不願再繼續麵對人類的虛偽。

終於找到一個接近淩墨的機會,可黑貓什麽也做不了,尤光在淩墨身後虎視眈眈,若是黑貓真的做了什麽,哪怕隻是傷了淩墨一點,那麽下一秒,迎接它的,恐怕隻能是灰飛煙滅。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黑貓可不想為了複仇犧牲自己撿來的性命。

想到這,黑貓垂下腦袋,窩在淩墨懷裏。

黑貓種種怪異的舉動讓淩墨摸不著頭腦,但看著黑貓在自己懷裏閉眼假寐的模樣,淩墨的神色終是一點點變得柔和,他帶著黑貓回了宮殿。

回到宮殿以後,淩墨本想換下身上的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是為了宴會專門製作出來的,雖說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但終歸比較繁瑣,穿著也不算舒服,淩墨並不適應,一回到宮殿,便匆匆想要換下。

然而衣服還未脫下,窗口倒先傳來一陣輕響,淩墨應聲看去,便在窗外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

“……”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還未等淩墨開始回憶,窗戶便被人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一隻修長的手慢悠悠地從窗外伸了進來,完全沒有一點擅闖「民宅」的自覺。

一頂颯爽的黑色短發出現在淩墨眼前,看著封堯頂著一張英俊的臉,做出探頭探腦的動作,淩墨的太陽穴抽了抽,隨後毫不留情地冷聲道:“滾出去。”

這些人難道一天到晚都閑著沒事,就喜歡爬人窗戶嗎?

封堯如此,鬱語澤也是如此。

淩墨頭疼不已,偏偏封堯還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我什麽都沒有看到哦!”

同封堯這個男友……哦,不,是前男友,相處時,一向溫和的淩墨總能升起暴/力的想法。

淩墨深呼吸了一下,總算壓下心底的某些暴/力想法,淩墨冷冷地抬起眼,視線像是要穿透封堯。

封堯漸漸收斂起笑容,淩墨看見了這人隱藏在嬉皮笑臉下的忐忑不安以及愧疚。

淩墨皺了皺眉,心底忽然升起一種近乎嘲諷的感覺,忐忑不安?愧疚?沒想到那個始終令人猜不到真心的封堯有一天竟會露出這般的神情。

若是被封堯那些能繞銀月城3圈的追求者看見,怕是會驚掉了下巴。

淩墨斂下眼簾,他有些頭疼,像這般的場景,他在重生後,似乎經常遇見,這是第三次。

重生前對他不屑一顧的那些人,在得知了他的重生後,總會滿麵愧疚來見他。

淩墨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在想什麽,不過這並不妨礙他不願見封堯。

輕輕歎了一口氣,淩墨看向封堯,態度冷淡:“你有什麽事嗎?”

封堯怔怔地看著淩墨,他能夠感覺到淩墨對他的疏離,兩個人明明離得很近,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他們終究無法像過去一樣親密。

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封堯苦笑了一聲,先前準備好的說辭在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場,封堯甚至想過卑微地祈求淩墨的原諒,可他也知道,這並沒有什麽作用,隻會讓淩墨感到為難。

一步錯,步步皆錯。

封堯習慣了對人花言巧語,但此刻他站在淩墨眼前,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甚至不敢同淩墨對視。

慣會用甜言蜜語討人歡心、在情場中縱橫的男人此刻像是一個做錯事而感到無措的小孩,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淩墨一眼,尋思了半天,才緩緩地試探道:“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

淩墨拒絕了封堯的請求,他對封堯早已沒了過去的愛慕,隻剩下對陌生人的疏離。

陌生人。

意識到這一點時,封堯扯扯嘴角,他想像往常一般,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但他失敗了,微微垂下眼簾,封堯遮掩住眼中的失落與難過。

封堯明知一切都是自己活該,他不該奢求什麽,可淩墨的話語和態度卻像是一把尖刀,硬生生刺入他的心髒,將一切翻攪得鮮血淋漓。

封堯覺得痛極了,呼吸稍稍凝滯,他垂落在左側的手緊握成拳,而後又無力的鬆開。

嗓子仿佛被一團棉花緊緊堵住,封堯眨了眨眼睛,才勉強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他望向淩墨,艱澀地想要開口。

然而這時,外麵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層層紗幔被人慢慢掀起,銀發金眸的神明出現在兩人眼前。

淩墨現如今知道尤光早已看透他的身份,自然不會像鬱語澤那時一樣,手忙腳亂地想要遮掩。

尤光一出現,剛剛如死水般沉寂的氣氛瞬間有了變化,封堯擰起眉,有些警惕地看了尤光一眼,不過他並沒有選擇逃跑,反而是站在原地,直視著尤光。

這一反應讓尤光挑了挑眉,旋即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幽幽地用餘光撇了淩墨一下,尤光故意說道:“我倒是不知道,原來這裏還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說罷,尤光還戲精似的看向淩墨:“你都與這麽多人在這裏談情說愛了,想必多我一個也不多吧?”

這話說得幽怨,幽怨中還夾雜著一絲委屈,淩墨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詞——多人運動,他覺得在尤光的話中,他就像是一個渣男,光明正大地現男友的麵與其他前男友繼續藕斷絲連。

“……”

這是什麽糟糕的想象?淩墨一囧,慌忙地晃了晃腦袋,想將腦子裏的水晃出去,實際上他隻同封堯談過一次不怎麽美好的戀愛,最後還被人淒慘地甩了,哪是什麽情場高手、最強海王?

淩墨的反應讓尤光嘴角的弧度翹得更高,隻怪淩墨太可愛了,所以他才總想著要逗逗他,可惜逗著逗著,把自己逗翻車了。

想到自從從宴會裏出來後,淩墨便不怎麽搭理他,尤光心底便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封堯這次過來,雖是為了見淩墨一麵,但同時,他也有著另外一個目的,所以才在見了尤光之後不慌不忙,也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意思。

抬眼看向尤光,封堯眼中似有幽光閃過,他開門見山,輕輕地開了口。

“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