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對象的事就算了, 我有別的事想跟你說。”

劉蘭聽她話音,琢磨著八成是很重要的事,就問:“啥事啊, 你說。”

許妍沉吟片刻才開口, “我現在正在談對象呢,他叫鄭家偉,和我在一個廠子裏上班,是操控機器的技術工,他比我大兩歲,人很好, 對我也很好,我們也相處幾個月了, 原本想再晚些告訴你們, 但他說想年後來家裏拜訪你們。”

說完她就一直看著劉蘭, 觀察著她的反應。

到底是母女, 許妍自認最了解她也不算錯,劉蘭聽過這話的反應也沒出許妍的預料。

她板了板臉,說不上是生氣, 但也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這才出去打工沒多久,怎麽就突然認識這麽一個人呢, 他家裏的情況你了解麽?唉……自己認識的人哪有親戚介紹的靠譜, 最起碼知根知底。”

許妍終於知道自己跟鄭家偉談對象時,心裏總覺著壓著點東西的感覺究竟是從哪兒來的了, 原來出處就在這。

或許她潛意識裏早就預料到自己母親會是這樣的態度,所以她才總覺得提著一顆心, 怎麽都不得安穩。

“媽, 他人你還沒見著呢, 現在說不靠譜會不會早點?我長這麽大,別的本事或許不行,但看人這方麵還是挺準的。”

劉蘭冷哼一聲,像是不太認可她說的,“那他家的情況你了解麽?”

“太具體的不清楚,但他跟我說過一些他家的事,他爸媽都不在了,以前他爺爺奶奶在世時,他一直跟著他們生活,後來就一直住在姑姑家,哦,還有,他是蘭市本地人,學問比我高,讀書到高一,後來姑姑家經濟壓力大,他就主動退學打工了。”

劉蘭越聽眉頭皺的越深,到最後整張臉都浮著不耐煩的表情。

“那他自己沒有房子麽?就一直住在姑姑家裏?”

這些許妍倒是沒仔細問過,畢竟年紀小,又是頭一次談對象,哪能有那樣的心眼盤問那麽多,而且問多了,又總擔心人家覺得自己市儈。

於是她不大有底氣的搖搖頭,“沒問過,但猜想應該是沒有,不然怎麽會一直住在姑姑家。”

劉蘭聽到此處徹底惱火了,“他啥都沒有你就跟他談?你們結婚以後住哪兒?跟他一起住他姑姑家?你是怎麽想的,長心了嗎!”

太久沒回家,本還貪想著她們能跟其他母女一樣溫情脈脈的說些貼心話,誰知她這雙腳剛踏進家門不過一個小時,就已經要開始承受她媽言語的攻擊了。

許妙和許良都聽了個大概,許妙還不大明白發生了什麽,但許良倒是越聽越心虛,可想想,他也是見過鄭家偉那人的,這會兒該不該替他們說幾句話呢。

許妍臉色漲紅,長這麽大,她一直是家裏最聽話懂事的孩子,一方麵是為了照顧劉蘭的身體,不敢惹她生氣,另一方麵是因為她臉皮薄,經受不住別人對她發火、斥責她,而劉蘭呢,雖然脾氣不好,但也因為許妍一直很懂事聽話,倒也極少會對她發火。

今天倒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把這把火燒到了許妍的身上,而許妍也沒覺得自己真就做錯了什麽。

“如果真要結婚,肯定不會住他姑姑家的。”

“那住哪?大街上啊?”

“這不是還沒談到結婚那步嗎,大不了結婚的時候我們出去租房子住,那又能怎麽著呢,難不成一個房子還能大過人品?”

劉蘭從炕上“蹭”一下跳到地上去,怒氣衝衝的指著她,“你聽聽你說的話,丟不丟人,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不求你能嫁個有錢的,但至少有個固定的窩,結果呢,你自己找了這麽個玩意,他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也好意思出來談對象,我看你就是被他騙了。”

“媽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他沒有父母依靠,一直以來都靠自己,這些祖祖輩輩結婚娶妻的人,哪一個不是繼承了父母的房子才有地方住,隻靠自己就什麽都有的,你倒是說說,有幾個?”

“你別跟我說這個……”劉蘭一揚手,“就算是說破大天,你倆的事我也不同意,幹脆,這回你也別回那什麽工廠上班去了,你別再跟他聯係,當從沒認識過他這個人,消停給我在家裏待著,等著年後看對象。”

許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隻道自己母親一向強勢又思想頑固,但卻不知她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媽你,你連他的人都沒見過,你怎麽能……”

“還見什麽人?你敢把他帶回家裏試試?我都不夠丟人的!你個小姑娘家家不安分,出去打個工就能跟人隨便處對象,這要是傳出去,還是跟這麽一個不靠譜的人,我和你爸的臉都不夠丟的,我告訴你許妍,大過年的,我不想再說更難聽的話了,你要是還想要我這個媽,我說什麽,你就聽什麽。”

“媽……”

許妍突然一聲大吼,驚得整個屋子裏的人都安靜下來,她像是扯破了嗓子一般尖銳的聲音嚇到了劉蘭。

許妍渾身都顫抖著,她從來沒有這麽氣憤過,也從沒有這麽失望過,對自己母親失望,對這個家失望。

“我為什麽一定要聽你的?為什麽你的話就一定有道理?你不讓我去學理發,說那是不正經的玩意,我怕你生氣,我不去學,我要去學裁剪,你也說不行,我又放棄了,我一個小姑娘,你叫我去放牛,硬生生的把我養了五六年的長頭發一剪子剪斷了,你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天寒地凍的,下雨陰天,哪個村出來個流氓對誰家的小姑娘如何了,這些你都不擔心害怕,我冷不冷、餓不餓、累不累,你也從來不關心,在你心裏,你永遠都是最正確的,我就應該這麽聽話對嗎?”

“媽,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疼我麽?”

屋子裏寂靜了,隻有許妍一個人爆發的聲音,許良傻站在那臉上的表情淒淒的,許妙嚇哭了,卻不敢哭出聲音。

許妍一張雪白的臉上已經被淚水糊滿,積攢了這麽多年的怨氣全部發泄出去的這一刻她並沒有覺得輕鬆很多,反而有更沉重,更無法化解的東西重新堆積心頭。

其實很早以前,她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有些話不問出口,是沒有勇氣?還是能再騙一騙自己呢?

想起自己年幼時,總覺得懂事聽話一點父母就會更愛她,可長大後才明白,愛是不需要原因的,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而那些需要理由需要原因的愛,也從來不是真正的愛。

劉蘭站在那,目睹許妍情緒爆發的整個過程,她說不出一個字,渾身都在發抖,她想說什麽,可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想辯解,也不知怎麽辯解。

到最後,她哆哆嗦嗦的,捂著胸口,一句話怎麽都說不出來。

許良見情況不好,趕緊衝了過來,在劉蘭倒下的那一刻將她擁住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令人始料未及,原本一家人還在高高興興的試衣服、說笑,怎麽就突然演變成了激烈的爭吵。

劉蘭心髒病發作,吃了藥就一直睡著。

許妍臉上的淚都幹涸了,表情僵硬的坐在劉蘭身邊,想著不久前發生的這些事,內心生出的不是後悔,而是嘲諷。

她突然覺得人生好沒有意思,不能爭、不能吵、不能自由。

原本心心念念的盼著長大,以為長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誰料到,長大之後會是更深的束縛。

為什麽?

憑什麽?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許妍回過頭望了望劉蘭安靜的睡顏,想起多年來積壓於自己心中的恐懼,她那麽怕失去的母親,可似乎……從未怕過失去她啊!

“妙妙……”

“怎麽了姐?”

許妙輕輕從裏屋走過來,緊張兮兮的拉著許妍的手,許妍看著她僵硬的笑了笑,“你看好媽,我出去一趟,辦點事。”

許妙握著她的手沒放,不知為什麽,看姐姐的神情,總覺得心裏打鼓似的。

“沒事,我去去就回來。”許妍輕聲安撫。

“那姐,你快點回來,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許妍摸摸她的頭,蒼白幹裂的唇瓣開合,輕輕說:“好。”

她穿上棉襖出了門,外麵北風肆虐,陽光照射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刺的眼睛無法睜開。

一直向西走是村尾的大壩,天冷,村子的街道上都沒有人出來,可是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提早掛上了紅燈籠,冬日肅穆清寒之中添了一絲紅騰騰的生機。

路從在家裏出來時就瞧見前麵的人是許妍,他本想叫住她,可又一時躊躇著沒開口,就那麽走神的間隙,猛地瞧見她手裏拎著個瓶子,仔仔細細一瞧,那可是他太熟悉的東西了,路從嚇得渾身一激靈,不好的預感衝上心頭。

他拿不準是什麽情況,沒說話,就一路跟著,終於到了大壩上,路從看見許妍扭開瓶子要往嘴裏湊的那一刻,強烈的恐懼瞬間衝上心頭。

“許妍,你瘋了!”

作者有話說:

我好像沒有在這裏提過這本小說的創作初心,其實這個故事的產生是因為很多年以前,家裏長輩跟我講過她的自身經曆,我那時候聽後心中大受震撼,很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一個人是這樣長大的呢?但事實就是如此,而真正的現實永遠超出故事的情節,我一直都很想把長輩的經曆整理為一本小說,但之前因為筆力,還有因為故事本身太沉重的原因,遲遲沒有動筆,直到今年我一直寫文,一直寫文,突然有一天就失去了表達欲,然後心裏萌生出要提筆寫下這個故事的想法。

這本小說是現實和幻想的結合體,不能說完全是現實的產物,畢竟經過了藝術加工。

小說中的故事背景是東北的某個小村莊,而我的長輩也就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是誰說東北人不懂浪漫的呢,哈哈,我就毅然決然的,把這份東北人的浪漫用文字呈現出來了。

小說前麵大部分描寫的都是女主的成長經曆,而我也說過,這本小說也可以稱之為《少女成長史》,大篇幅的敘述很枯燥,能堅持看到現在的讀者,我很感謝你們,開文前期我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因為想過這本小說會是很冷的題材,人設也好,故事本身也好,很有可能小說的成績會很差,但沒關係,我隻想好好把故事寫完,寫給喜歡它的人去看。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就是想跟大家說,這一章才是許妍人生中真正轉折點的開始,有讀者說為什麽要安排女主和鄭家偉談戀愛,我這本小說很貼近現實的,而現實永遠不會那麽完美,但是女主一定要有所經曆,隻有她經曆過,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什麽又是適合她的,還有就是,隻有鄭家偉的出現,才能夠將整篇故事推向一個**。

另外:鄭家偉(現實中名字不是這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他也是我那個長輩一直都很懷念的人(現在對他的感情當然不是愛情)留下一個伏筆,後麵你們就會知道為什麽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