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專程

她愣住,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但她最後忍住了,隻是視線沒辦法從他臉上移開。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想問的有好多好多。

傅行野察覺到她的視線,依舊隱藏在鏡片後的那雙幽邃桃花眼微眯了眯,朝她輕勾了勾唇,隨後移走了視線,像是不經意的一瞥而已。

聶長歡的心卻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巨大的驚喜和幸福感讓她微微有些眩暈,隻覺一切都不真實,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傅行野更是不真實。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扯一扯他的衣袖。

傅行野的餘光瞥到她動作,倒是先伸出手,一把將她的小手捏在掌心,重捏了捏,就沒再放開了。

聶長歡臉一熱,低垂著眼眸,使勁兒地抿著唇,不讓旁人發現她的笑意。

這一刻,她真的太開心了。

傅行野的眼睛看來是大好了。

她的傅行野回來了。

她的傅行野來了,她就不怕了。

之前傅行野不在國內的所有陰霾都一掃而空,剛才被逼迫的忐忑猶豫和難堪,因為他的到來而全部化成了安全感。

她不由挺直脊背,抬眸看向桌上的眾人。

岑星月在這時也反應過來,定定地看著聶長歡身邊俊美又懶淡的男人,慢慢將其與眼睛還沒瞎的那個傅行野重疊起來,心跳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岑星月從未意識到,一雙眼睛對於一個人來說,竟有那樣重要的作用。

她不動聲色地捏緊手指,壓抑著激動而盡量溫淺有禮道:“行野哥哥,你回來了。”

傅行野靠在椅子上,一手在桌下捏著聶長歡的手,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桌上、指間把玩著從常尋手裏奪過來的那杯酒。

他複明的一雙眼含著點笑意似的,他沒搭腔,隻是把玩酒杯的手指一頓、將那酒杯往岑星月的方向推了推,修長的手指輕叩了叩桌麵。

這意思是要岑星月喝了這杯酒。

岑星月麵色一僵,盯了眼那酒杯,這才想起想給聶長歡灌酒的常尋。

常尋這會兒還有些沒回過神來,正沉著臉站在傅行野身側。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把位置讓給傅行野了的。

岑星月暗暗心驚,不知傅行野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更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但無論如何,這杯酒她岑星月也是喝不下去的。

岑星月抿了抿唇,假裝沒看到也沒看懂傅行野剛才那動作,直接起身:“失陪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間。”

她想,她都這樣了,傅行野再怎麽也不會對她窮追不舍。

可她剛站直身體,傅行野慢悠悠地道:“岑小姐,這杯酒需要我親自送到你手上?”

岑星月再不能裝傻,她緩緩轉過身,帶著倨傲、可眼底的委屈暴露在傅行野麵前。

她艱難地扯了扯唇:“行野哥哥,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喝酒。”

不是不喝酒,是從來沒有人敢勸她的酒。

麵對她的示弱,傅行野輕嗤一聲:“這很重要?”

岑星月的臉色瞬間就白了。

見岑星月站著不動,傅行野側身,盯了眼自己身側一直規矩坐著、但挺眼熟的年輕公子哥兒:“有勞。”

那公子哥是何戎身邊混的熟的,何戎被陳焰川折斷手臂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站著的。

所以這會兒,接收到傅行野要笑不笑、看著還挺客氣的眼神,他猶豫了下,雙手捧起那酒杯、一滴也沒敢灑出來地端到了岑星月麵前。

他訕笑,輕聲:“岑大小姐,你可要原諒我,我這也是沒辦法。”

岑星月完全沒聽他在說什麽,隻是定定地盯著傅行野。

傅行野靠在椅子上,懶懶地坐著、也懶懶地瞧著她。

岑星月終於不得不緩緩轉頭去看那杯酒、也不得不緩緩抬起手結果那杯酒。

可一想到這杯酒是常尋喝過的,她就……

常尋那張嘴,不知道親過些什麽東西,天知道有多髒。

可眼下,傅行野顯然是不打算放過她的。

岑星月忍不住去看了聶長歡,聶長歡卻根本沒看她,而是抿唇笑著、一直是不是偷瞄她身側的傅行野,那模樣……

岑星月一閉眼,仰頭將那杯酒喝了個幹幹淨淨。

她放下酒杯時,雙眼通紅地望著傅行野,其中的受傷和屈辱,看得周圍的人暗暗心驚。

“可以了嗎?”她被酒浸過的嗓子微啞、似乎還含著哽咽,她盯了眼傅行野身邊坐著的聶長歡,又最後看了眼傅行野,“我走了,失陪。”

“我讓你走了?”傅行野在國外時不是不知道岑星月的那些小把戲,隻是一直忍著,今晚她慫恿常尋這樣的貨色來沾染聶長歡,實在是觸及了他的底線。

岑星月不可置信地盯著傅行野。

傅行野抬眸眯了她一眼,側身看著常尋笑:“常總,您不是愛喝酒,今晚我讓星月陪你喝,如何?”

岑星月腦子裏嗡地一聲:“行野哥哥,你居然讓我陪酒?!”

“陪不得?”傅行野盯著她,“聶長歡這個冠軍又是被你們逼著喝酒又是表演才藝的,你這第二名陪個酒,很失身份?”

傅行野勾了勾右側唇角、眼神卻森冷無比,又補了句:“還是說,你認為常尋常總不配和你喝酒?”

“行野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岑星月完全沒想到傅行野竟會這樣逼迫她,她心底冰涼一片,臉卻被周圍的目光盯得火辣辣的。她努力地彎著唇角、努力地想要留住一點顏麵和自尊。

看到這場景,聶長歡想起自己初見岑星月時,岑星月甜甜地叫傅行野一聲行野哥哥時、傅行野還很受用地揉了揉她的發頂,而如今不過幾十天過去,他已經在公眾場合這樣不給她情麵。

聶長歡不由偏頭,也去看傅行野。

傅行野察覺到她的目光,偏頭跟她對視了眼,而後垂眸時聲線涼涼地回道:“岑星月,誰允許你這麽叫我?”

那一刻,岑星月想,傅行野今晚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岑大小姐的臉按在這地上踐踏,毀了她的高傲和自尊。

他這麽做,就是為了個聶長歡而已。

岑星月沒忍住,眾星捧月的千金小姐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圍觀之中,哭了。

她一開始哭,就完全收不住,她低下頭,拿著手包擋在自己麵前,但是肩膀不停抖動、嗚咽聲也越來越明顯。

原本看熱鬧的人,因為她的哭,開始互相交換眼色,最後都挺無語地看著傅行野、以及他身邊一直坐著沒吭聲的聶長歡。

眼看氣氛不對了,常尋趕緊出來,有所收斂地、拿捏著分寸哈哈一笑:“哎喲都是朋友,那麽較真幹嘛?長歡小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因為常尋的話,周圍所有的目光這一下全都落在了聶長歡身上。

聶長歡忍不住輕笑了聲,她是真的無語啊。

這樣的道德綁架,可還行?

可既然岑星月能哭,她為什麽就非得傻裏傻氣地接下這個問題?

於是她輕抿了下唇,看向岑星月,輕歎:“對呀,學姐,都是朋友,你剛不是還勸我要多跟常總喝幾杯,這會兒你跟常總喝一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對不對?你寧願當眾哭也不願和常總喝酒,常總得多難堪呀?”

“……”常尋。

“……”岑星月嗚咽的聲音都一頓,捏在手包上的手指不自覺地越攥越緊。

傅行野偏頭看了聶長歡一眼,聶長歡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耍小心機,覺得有些羞恥和不安,就假裝沒察覺到他的視線。

但傅行野看著她牙尖嘴利還佯作無辜茫然的模樣,不由想起聶長歡初來鯨城、兩人吵架時她的模樣,再想到自己與她如今竟已走到這一步,就忍不住笑了。

他這一笑,聶長歡就知道他並不反感自己這樣,心裏鬆了鬆。

可傅行野這笑落在旁人眼裏,就是在明晃晃地給聶長歡幫腔作勢了。

常尋的臉色,瞬間就變得很難看。

傅行野笑完,側身靠近聶長歡,輕聲問她:“想不想走?”

聶長歡一點猶豫都沒有,點了點頭。

傅行野就捉著聶長歡的手起身,與她十指相扣並列轉身往外走,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盯了眼一直站著沒動的岑星月,眯了眯眼,再未回頭。

等傅行野離開了,立刻有好幾個年輕男女圍上來、開始安慰岑星月。

而岑星月撐著桌子站著,盯著那一雙身材高挑、光看背影就驚如天人的男女,看著宴會廳內那些個趨炎附勢的東西一個個自動給兩人讓路的東西,隻覺得嘲諷。

可嘲諷過後,是無邊無際的憤怒和難堪,以及惡心。

常尋苦笑:“我說岑大小姐,你就是把我給瞪死,也沒用啊!”

岑星月努力地調整自己的表情,本不想得罪了常尋,可一想到自己肚子裏現在還有一杯常尋喝過的酒,她就直反胃惡心,轉身就往衛生間小跑過去。

而且,現在估計整個宴會廳的人都知道傅行野為了維護聶長歡而羞辱她岑星月了,麵對那些看笑話的目光,她如何還待得下去?!

隻不過,她來時眾星捧月的,這會兒離開時形單影隻、踩著高跟鞋的模樣也稍顯狼狽。

常尋偏頭看了眼傅行野和聶長歡離開的方向,又眯著眼睛將岑星月的背影盯了好一會兒,突然將手中的酒瓶一放,跟著岑星月過去了。

閻瀟鋒原本是不管學生的私事上的死活的,但對方是岑星月,他掂量了下,本來準備叫岑星月的助理周英璐的,結果周英璐這會兒早不見蹤影,他想了想,懶得從位置上起來去找人,幹脆一個電話打給了傅行野。

……

傅行野接到閻瀟鋒的電話時,他剛帶著聶長歡在樓上的包間裏坐定。

聶長歡無意聽他的電話內容,可閻瀟鋒聲如洪鍾、中氣十足,她想聽不見都難。

傅行野對這通電話未置可否,聶長歡還以為他不會管的時候,他撥了陳焰川的電話,讓他把常尋給帶過來。

聶長歡垂了垂眸,覺得傅行野在這種情況下幫一幫岑星月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那個常尋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貨,他趁著岑星月落單狼狽時、借機對她做點什麽,岑星月為了名聲可能隻能自認倒黴。

總不能因為今晚這些小事,就不管岑星月一輩子的清白了。

道理她都懂,但她心裏就是不舒服。

原本傅行野突然回來,現在兩人又獨處一室,她開心得不得了,可這會兒,她抿著唇,隻覺得心口像是有一塊石頭壓著一般。

她抬眸四處亂望,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結果一眼看到牆角還立著兩隻行李箱。

她心頭微震,不由轉身問傅行野:“你是直接從機場過來的?”

“很感動?”傅行野原本注意力在手機上,聽到這話,抽空戲謔地盯了她一眼。

“……”聶長歡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頭一撞,忙哼了哼來掩飾自己。

傅行野就笑了。

聶長歡抿抿唇,幽怨地盯他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輕笑了聲。

剛才的不愉快,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恰好外麵傳來敲門聲,傅行野在聶長歡腰上輕拍了拍:“你去臥室,我處理點事情。”

聶長歡知道定是常尋被帶來了,立刻就起身進了臥室。

等臥室的門關上了,傅行野才往沙發上一靠:“進來。”

陳焰川和常尋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傅三少,找我有事?”常尋的酒勁兒已經有些上來了,眯著眼睛看傅行野才不會出現疊影。

傅行野扯扯唇,坐起身時順手撈了矮桌上的一個酒瓶,將那酒瓶往桌子邊緣一揮,酒液飛濺、碎片四裂的時候,他提著豁口的半截酒瓶走到常尋麵前。

陳焰川接收到他的視線,在常尋腿彎狠踹一腳,腦子慢了好幾拍的常尋砰地一聲跪坐在地,膝蓋上的劇烈疼痛像是遊走在天外,隔了好一會兒才讓他重重地嘶了聲。

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傅行野,一雙因為喝酒紅了的眼睛此刻像是要瞪出血來!

他咬牙喊了聲:“傅行野,你他媽別欺人太甚!老子一開始不知道聶長歡是你女人!要隻是她是……啊!!”

聶長歡在房間裏聽到動靜,實在擔心,就沒忍住跑出來查看,結果一眼過去,恰好看到傅行野一手將常尋的手按在矮桌上、一手握著那豁口的酒瓶,狠狠地紮了下去。

伴隨著常尋的那聲慘叫,傅行野似乎還覺得不夠,又握著酒瓶碾了碾,直到疼得常尋使勁兒在桌上磕頭,他才扯出一個森冷的笑容:“常總,誰告訴你我單純是因為這事找你算賬的?”

說完這句,他才察覺到聶長歡從房間出來了,於是朝她寵溺一笑:“乖,回房間待著。”

聶長歡定定地看著傅行野。

柳菲菲說過,常尋是國畫泰鬥家的公子、是繼承了家族衣缽的。

今天傅行野這樣毀他的手,相當於就是在斷他的生路。

沒想到,傅行野居然可以為了岑星月憤怒至斯,下如此狠手。

畢竟傅行野為她出氣的時候,也隻是象征性地讓常尋喝了小半瓶酒而已。

她垂下眼眸,默默地轉過身,重新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她背靠在門板上,不由又回想起傅行野離開這兩三個月的時間裏,他對自己的冷淡和疏離。

她不禁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和傅行野的關係,想來想去,既沒辦法找到傅行野深愛自己的證據,也沒辦法完全認定傅行野是不愛自己的。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讓她心口像是被不斷地塞進潮濕的棉花,越來越難受。

直到傅行野處理完了常尋,擰動門把手並推門的時候,她才恍然回過神來,急忙側身讓開了。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有些小心眼,而且對這段關係期待的太多、想得太多了,但此時此刻,她就是突然不知道怎麽麵對傅行野了。

傅行野手上沾了血,他徑直走到聶長歡麵前,示意她替自己將袖子挽起來。

聶長歡原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他一下飛機就專程趕過來找自己這事,她猶豫了下,眼睛隻盯著他的紐扣、沒敢看他手上的血,幫他解開袖口的扣子,又細致地替他將袖子卷至手肘處。

傅行野不是沒有察覺到她異常的情緒,但他這會兒腦子裏有事、手上又有血,就沒吭聲,徑直去衛生間洗手了。

聶長歡站在外麵聽著裏麵的流水聲,每每想到他居然為了岑星月做到這地步,她就想要賭氣直接走人。

結果最後她正下定決心要走了,傅行野從衛生間出來了。

傅行野看見她搭在門把手上的那纖細手指,腳步頓住,就站在那兒不動了,眸海深深地盯著聶長歡,也不說話。

一點兒也沒有要過來哄她的意思。

聶長歡原本就賭氣的心彌漫上一股子難堪,那難堪轉瞬又變成了委屈。

她鼻腔一酸,想要直接走掉,但心知這樣做的話,無疑是在無理取鬧,是不占道理的,所以就站在門口,低垂著眉眼,就那麽跟傅行野僵持著。

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去看傅行野的時候,傅行野輕歎一聲,終是朝前邁了一步。

聶長歡的心立刻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原本的委屈和難堪瞬間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緊張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