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不開心

那一刻,聶長歡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立刻就把眼睛閉上了,想假裝自己沒醒過。

直到聽到傅行野的輕笑聲,她心裏一突,才反應過來,她現在還是撐著身體半躺著的姿勢。

普通人,若是能保持這個姿勢睡著,那也著實厲害了。

聶長歡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燃起來了,可就這麽睜開眼睛又實在是太那個什麽了。

靈光一閃,聶長歡偏頭的時候抬起一隻手遮住眼睛,皺眉:“你為什麽不關燈,好刺眼。”

說完,她順勢把自己的腳縮回來挪到地上,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沒讓一星半點的視線落在傅行野臉上。

不對視,她就不尷尬,丟臉的就不是她。

傅行野看著她就那麽光著腳直接往旁邊走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就越深。

他起身去玄關處拿了拖鞋,追到聶長歡身邊蹲下,重新握住她纖細的腳腕。

聶長歡正裝模作樣的倒水喝呢,突然被捏住,杯子都差點掉了,立刻低頭去看他。

傅行野以一種單膝跪地的姿勢跪在她身側,此時也正仰頭看她。

四目相對,聶長歡捏在杯子上的手指一緊,杯子裏的水微微**漾了下。

“你幹嘛?”

傅行野給她看了看自己另一隻手上提著的拖鞋:“地上涼。”

聶長歡原本想拒絕的,但大概是太尷尬了,就沒吭聲,任由傅行野捏著自己的腳穿上了一雙鞋,然後說了句“謝謝。”

傅行野聽到她硬邦邦的語氣和硬邦邦的表情,想到她昨晚那句“你能不能走開啊,好煩。”,就往後退了步。

聶長歡餘光瞥見他的動作,正搜腸刮肚地想要打破沉默,就聽見傅行野說:“現在天還沒亮,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聶長歡看了眼沒有拉窗簾的落地窗外,天色還是漆黑的,就嗯了聲。

她走到床邊坐下時,看到傅行野朝沙發走,才想起自己訂的就是簡單的大床房而非套房,那她和傅行野共處一室,就沒有空間隱私而言了,似乎不太合適。

傅行野將之前那床薄被抱過來、整理好後又回到沙發上坐下,隔著一段距離跟她說:“你酒還沒醒,一個人住酒店不太安全。”

聶長歡不知道怎麽接話,就哦了聲,連羽絨服外套都沒脫,就側身躺在了**,規規矩矩地,沒有再動一下。

過了會兒,她餘光瞥見傅行野也在沙發上躺下了,心裏莫名地就輕鬆了些。

她頭疼得厲害,毫無睡意,就這麽煎熬著躺了不知道多久,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就轉頭看向沙發,輕輕地喊了聲“傅行野。”

傅行野沒反應,應該是睡著了。

聶長歡想著他是個病人,猶豫了下就輕手輕腳的起身,抱著那床薄被又走到沙發邊,慢慢地輕輕地蓋在傅行野身上。

傅行野眉峰緊皺,並沒有醒。

聶長歡鬆了口氣,暗暗地想:就當是還他替自己捂腳的恩情了吧。

再躺回**之後,她是怎麽也睡不著了,就幹脆找來自己的手機,還沒解鎖屏幕呢,就看到好多條未讀微信消息。

她有些驚訝,還以為是沙容找不到自己所以著急,打開一看,消息卻是來自於十幾個不同的朋友。

她點開最上麵的一條,這位朋友先是連甩了幾張圖片給她,再然後就是用那種附帶很多感歎號的句式勸她趕緊公關。

聶長歡點開圖片細看,越看臉色越冷,看到後來,就覺得挺嘲諷的,連冷笑都不想費力氣了。

而其他朋友發來的消息,內容跟這條大同小異。

隻不過這中間,誰是真的關心,誰又是換一種方式來找她這個當事人套消息看笑話,就不得而知了。

聶長歡退出微信,又點開圍脖,一搜索自己的名字,果然就跳出來好多條跟她有關的爆料。不少圈內人或者她有過幾麵之緣的人要麽轉發了這條爆料、要麽就是隱晦地點評了這件事。當然,這中間有為她說話的,也有隻轉發不點評純吃瓜的、也有少部分是直接罵她的……

聶長歡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被擺在網上公然討論了,有點麻木,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所以還是給沙容發了條微信。

沙容大概率是昨晚又醉酒了,所以根本還不知道網上的這些消息,聶長歡等了很久,都沒有收到他的回複。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聶長歡看了眼還在睡的傅行野,沒有驚動他,悄悄離開後徑直去了沙容的公司。

她到公司樓下的時候,時間還早,她想了下又去了附近的咖啡店和早餐店,買了十幾個人的早餐量和十幾杯咖啡奶茶一路拎了回去。

上班高峰期,等的時間有點長,等聶長歡提著幾大袋東西到公司的時候,公司的員工都差不多到齊了。

前台的文員正在低頭整理文件,聶長歡和她也算熟了,繞到她身旁喊了她一聲,等她抬起頭來時她客客氣氣地跟她笑著說:“我買了點吃的喝的,趁還熱著,你能幫我一起分給大家嗎?”

前台的姑娘猶豫了下才放下手裏的文件,點了點頭就過來接她手裏的東西,然後提著就往辦公區走。

聶長歡手裏提著更重的咖啡跟在她身後,剛把咖啡放在桌上,前台姑娘拍了拍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後說:“歡歡姐給咱們買了早餐喝咖啡,我看種類還挺多的,我也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麽,就請大家自己來拿一下哈。”

說完,她挑了一個雞蛋卷和一杯咖啡,跟聶長歡說了聲謝謝就匆匆回了前台位置。

其他人彼此交換眼色,都坐著沒動。

聶長歡也知道昨晚的新聞一出,自己又給大家添了麻煩,大家工作量增加,對自己有怨言也無可厚非,就主動端起兩杯咖啡送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左右兩個員工桌上,笑著說:“你們忙,我給你們送過來好了。”

她正準備轉身再去拿咖啡,其中一個女員工站起來,慢悠悠地晃到聶長歡買的那一堆東西麵前,一隻手在袋子裏翻翻撿撿以後,笑了笑:“我還以為都有什麽呢,這些東西我都吃膩了,算了,沒胃口!”

她說完,轉身就走,跟其中一個員工視線對上的時候,她翻了個白眼。

那另外一個同事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了眼聶長歡後歎了口氣,慢腔慢調的跟之前那個同事說:“我看你是被雷公子給喂叼了,現在連這些早餐門店的東西都沒法下口了。可惜呀,咱們出口闊綽、動不動就帶咱們上星級酒店吃飯的雷公子一走,好日子怕是再也沒有咯!哎,你說這個世道怎麽老是這樣呢,善良的人、默默付出的人卻總是受委屈的那一個?”

之前那個同事接話:“沒有就了就沒有了唄,還能怎麽辦?我不吃總行了吧?氣都被氣飽了!”

在她倆一唱一和的時候,辦公區的其他同事都鴉雀無聲,要麽假裝低頭做事要麽就麵露隱忍的不滿。

聶長歡牽唇笑笑:“不合胃口嗎?我還專程去你們平時老愛去的那幾個店排隊買的呢,我以為你們愛吃。”

那兩個一唱一和的員工神色一僵,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裝沒聽見。

聶長歡提著那兩袋東西轉身,將其全部塞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站起身後,她一邊用濕紙巾擦手一邊轉身掃了辦公區所有坐著的員工一眼:“我與雷公子的出身本就不同,雷公子平日裏出手闊綽,動不動就給大家訂星級酒店的外送,年終獎更是直接大家買奢侈品用品。”

“但我隻是一個畫畫賣錢的,自然是比不過他的,這次又鬧出輿論危機,確實給大家添麻煩了,就不打擾大家工作了。”

說完,聶長歡徑直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因為她也算是這家公司的合夥人之一,所以在公司裏也是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的,隻不過她平時來的少,後來就讓沙容給員工當午休間用了。

在她往自己辦公室走的時候,聽到一個男同事壓低聲音教訓之前那兩個說話的女同事:“她好歹也是這個公司的老板之一,你們最好收斂點!再說,要不是她畫畫撐著咱們公司的其他業務,你們有工資發嗎?”

辦公區沒聲音了,聶長歡腳步一頓,臨時改變主意,直接進了沙容的辦公室。

聶長歡在沙容的辦公室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宿醉的沙容才摁著眉心推門進來。

聶長歡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師父,您來了。”

沙容睨她一眼,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拿了水杯,接了杯水仰頭喝了幾大口以後才問她:“事情你都知道了?”

聶長歡點頭。

“那你能猜到是誰做的?”

聶長歡默了下才點頭:“應該是昨晚那位為雷雲期打抱不平的小姐。”

“你有辦法解決?”

“……沒有。”

沙容扯了扯唇,十分頭痛地往沙發裏一靠,“我還以為你有萬全的準備,昨晚才敢對那位出了名的蠻橫周千金出言不遜!”

“出言不遜”這個詞,讓聶長歡微微愣了下,但轉念想到沙容昨晚並沒有站出來幫自己解圍,她也就瞬間想開了。

她沒有接沙容這句話,而是直接問沙容:“師父,您也認為是我逼走了雷雲期?”

沙容抬眼看她,傾身拿過水杯又喝了兩口水,然後一邊慢慢地擰緊杯蓋一邊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情。”

聶長歡輕抿唇,心頭正一鬆的時候,聽見沙容又說:“師父隻是不理解,咱們之間都是六七年的感情了,從一無所有打拚到現在,眼看現在形勢一片明朗,你們怎麽就……”

沙容又頭疼地摁了摁眉心:“長歡啊,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句話不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嗎?雷雲期那小子為人做事是跳脫了些,可是他對你怎樣,我可是看在眼裏的。”

聶長歡想起網上那些輿論,都說雷雲期為了她做了多少多少、先是自曝為抬她身價、後又在她麵臨危機時不顧自身、在寒冬臘月去常卿門前站了一夜隻為給她求一個前程……

那些輿論都說,要是沒有雷雲期,誰知道她聶長歡啊,但她竟然不知感恩,前腳才利用完雷雲期搭上常卿這尊大佛,後腳就被人雷雲期逼得遠走他鄉了。

那些網友隻憑一張嘴臆斷姑且不論,可是好像連沙容也忘了,最初的時候雷雲期若不是拿著她的那些畫出頭,又有誰人知道雷雲期、閻瀟鋒又怎麽會收雷雲期呢?

聶長歡默了默,獨自吞下這些,好聲好氣地問沙容:“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師父,咱們現在該怎麽……”

“長歡。”沙容突然打斷她,看著她的眼睛問她,“其實雷雲期那小子是留了聯係方式給我的。隻要你願意放下成見,你去跟他說說,他肯定願意回來。如果他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師父幫你狠狠揍他一頓都成。”

“而且他回來以後,你就不必出去喝酒應酬,安心畫你的畫,像昨晚那樣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今天的這些麻煩也不會有。”

說完,沙容頓了下,沒得到聶長歡的回應,他又最後說了句:“長歡,你應該知道,我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隻是你也不隻是我的功勞,我們師徒三人是缺一不可、密不可分的。”

麵對沙容的逼視,聶長歡轉頭往旁邊看了眼,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把雷雲期對自己做的那件事如實告訴沙容,但是她突然悲觀地想,如果沙容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仍舊覺得是她聶長歡太過計較了,那又如何呢?

她也就沒說,隻是很艱難地沉默著。

沙容等了一會兒,最後點點頭,用雙手大力地搓了把臉後站起身往辦公桌走:“這件事你也幫不上忙,先回去等消息,我馬上要和合作的公關公司開個會。”

聶長歡無聲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聽見她拉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沙容轉頭看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長歡,師父隻是覺得太遺憾了,所以話說得有些重,你不要跟師父一般見識。”

聶長歡嗯了聲,走了。

走出公司樓棟大廳後,聶長歡才發現下雨了,雨還很大。

寒風吹過來,她冷得脊背僵了僵,原本滿腹的心思都被冷得拋在了一邊,注意力也就被迫轉移了。

這樣的感覺挺好的,聶長歡也就沒轉身回去,就往旁邊挪了幾步,站在勉強能遮雨的屋簷下,低垂著眼眸靜靜地看著潮濕的地麵。

雨勢不歇,聶長歡也就沒動。

直到一把雨傘遮在自己頭頂,聶長歡才回過神來,視線順著已經濕了的鞋麵和黑色褲管往上,落在自己麵前的男人臉上時,她莫名有些恍惚。

她輕聲問他:“傅行野,為什麽你總是能找到我?”

傅行野捏在傘柄上的手指緊了下,沒接話,輕聲問她:“談的不愉快?找到解決辦法了嗎?”

聶長歡點點頭,但又搖搖頭:“我剛才又搜了下,關於我逼走雷雲期的那些消息都已經被刪的差不多了,幾乎搜不到了。”她直覺上這事不是沙容做的,沙容合作的那家公關公司反應不會這麽快,但她現在心情糟糕,也不願去細想究竟是誰。

“那你還這麽愁眉苦臉?”

聶長歡笑笑:“網友們的評論和態度其實並不重要。咱們這個圈子,名聲很重要。”

言外之意就是說,這件事一鬧出來,恐怕她沒辦法在圈子裏抬頭了。試想,一個靠踩著被人往上爬的人、還是一個年輕女人畫出來的畫,有幾個人會誠心誠意地抱著欣賞和看重的態度呢?

傅行野垂眸,沒有說話。

聶長歡輕吐了口氣,仰著頭笑著跟傅行野說:“咱們去吃飯?”

“好。”

聶長歡滿腹心事,都沒征求傅行野的意見,就在附近隨便找了家餐廳進去了,等飯菜上上來,她也味同嚼蠟,吃了沒幾口就放了筷子。

傅行野坐在她對麵,也放下筷子:“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讓雷雲期自己出來澄清說明,讓眾人看看他到底做過什麽混賬事,也……”

“不了。”聶長歡截斷他的話,笑了笑後又重複,“不必了。我師父說的對,這六年時光裏,咱們三個人相互扶持,確實是走的很艱辛,我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是他做了措施在先,又怎麽談得上你咄咄逼人?”傅行野原本隨意搭在餐桌邊緣的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

聶長歡看了眼他的拳頭,耐心跟他解釋:“這件事鬧起來,與我而言最壞的結果不過也就是退出這個圈子、沒了這份事業而已,我還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去找其他的工作來養活自己、養活家人。”

“可是一旦雷雲期去親自出來澄清,一旦他那樣對我的事實被放到公眾底下,那麽他會被毀掉的就是整個人生。”她雖然恨雷雲期,但是要她毀掉雷雲期,她也做不出來。

說完,聶長歡發現傅行野偏頭去看窗外了,薄唇唇角也是緊抿的樣子,明顯就是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