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等他

雷雲期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聶長歡轉頭看他,雷雲期盯了眼救護車離開的方向又看著她,聲音放輕了些:“想什麽呢?後麵車都等著呢。”

聶長歡回頭,看見升降杆不知道何時已經立起來了,她趕緊啟動了車子,加速離開。

隻是走出去很遠以後,她心裏都還想著那輛救護車,後來不知道怎麽了,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傅行野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那天在酒店門前遇見他,他雖然穿著筆挺西裝、頭發也簡單打理過,身姿筆挺的站在那裏,跟以前最風光的時候也沒什麽不同,可聶長歡看著他,就是覺得他有哪裏不一樣了。

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了,她一時也說不出來。

直到她又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轉頭看向窗外時無意看到一家酒店,她才驀然想起一個字:灰敗。

是了,那一夜看見的傅行野,眼神是灰敗又無望的。

聶長歡突然用手捏緊方向盤,心底湧起一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

這個念頭,直到她在紅綠燈路口重新啟動車子、後又走了幾條街的距離後,依舊沒有消減下去的痕跡。

她將車停在路邊,跟雷雲期說:“你先下車,我有件急事要去處理。”

雷雲期昨夜喝了酒,到現在還有些不舒服,正準備閉眼小憩呢,猛一聽這句話,茫然地啊了聲:“不是說好一起去了嗎?”

聶長歡耐著性子解釋:“不方便,你先下車。”

雷雲期不動,聶長歡甚至還急得拿手去推他。

雷雲期看著她急切的模樣,心底隱約猜到了她要去哪兒,可他沒辦法賴著不下車,就順從下車了。

他剛關好車門,聶長歡就加速離開了。

雷雲期心底激烈交戰,最後還是攔了輛出租車跟上去了。

聶長歡對此渾然不覺,調轉車頭、一路心無旁騖地開到了傅行野之前下榻的酒店,直到她都快步進了酒店大堂,她都沒有後悔,甚至連一絲遲疑都沒有。

她想來看一看傅行野。

這個念頭不是今天才有的,但前兩次,都被她自己輕描淡寫的轉移了注意力,也就算了。可是今天,她控製不了自己,所以她來了。

可是她沒能見到傅行野。

她去傅行野之前住過的那間套房前敲門,出來的是陌生的男性住客。

她去酒店前台問,可是這樣的酒店不會向人透漏客人的信息。

聶長歡決定守株待兔,一開始她決定隻等半個小時,要是沒有碰巧遇見傅行野的話,她就離開。

可是等完了半個小時,她又覺得這點時間確實太短了,根本不可能遇得見人,於是她又多等了一個小時。

等這一個小時又過去了之後,她深吸了口氣準備起身離開,一看腕表,已經下午五點了。

她想,不管是傅行野外出辦事還是他準備外出覓食,這個時間都有很大幾率會遇上。

短暫猶豫後,她直接打電話給夏果,讓夏果去接好好和柳錚後,自己又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人來人往,沒有一個是傅行野,聶長歡眼睛都看痛了,心都等幹了。

直到家裏的素姨打電話來問她要不要回家吃飯,她仰頭看了眼酒店大堂輝煌耀目的燈光,才發現已經入夜了。

她恍然回神,這才站起身來往外走。

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被外麵的寒風一吹,她就更加清醒,突然就扯唇笑了笑:聶長歡,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而雷雲期則是在聶長歡打他電話的時候,才從酒店大堂另一側的咖啡區站起身來。

聶長歡想到雷雲期之前雷雲期還特意趕到學校花了八十萬,自己卻就那樣把它扔在了路邊,這會兒回想起來,相當的過意不去,於是電話接通的時候她聲音就不自覺地放輕放柔了:“不好意思啊,我剛才……”

“沒事沒事!”雷雲期在電話那頭笑嘻嘻地問,“你現在是要來接我嗎?”

聶長歡默了下才嗯了聲:“你現在在哪兒?”

“不用了,我這邊不順路,我就直接打車回家了。”雷雲期滿不在意的樣子。

聶長歡還以為他說的回家是回他自己家了,還有點愧疚,但也隻是說了聲好。

結果回到家看到雷雲期窩在沙發裏和柳錚一起下圍棋,再一看餐桌上,果然已經擺上了雷雲期老是愛吃的那幾個菜,聶長歡就了然了,這雷雲期今天是準備又賴著不走了。

明明沙發睡著那樣不舒服,哪知道他還睡上癮了。

聶長歡沒管他,回自己臥室放了包包後,才想起剛才在客廳沒看見好好,去好好房間一看,好好果然靜靜地坐在小書桌前。

聶長歡走到她身後、偏著頭看她,她才回過神來,忙笑著喊了聲媽媽,伸手抱住了聶長歡的脖子。

聶長歡看了眼她攤在書桌上的繪本:“想什麽呢,這麽入神?今天怎麽沒有出去跟舅舅和雷叔叔一起玩兒?”

好好鬆開聶長歡,趴在桌子上悶悶地答:“明天要寫一篇作文,我到現在都還沒有靈感,所以就想通過繪本故事找找感覺嘛。”

聶長歡捏了捏好好皺著的小鼻子,也沒多想,笑著說:“好啦,馬上就要吃飯了,咱們先吃飯。”

好好沒應。

一想到等會兒一出去就要和雷叔叔說話、要望著雷叔叔笑,她心裏就有點難過。好像現在隻要自己對雷叔叔多說一句話、對他笑了,就像是對自己爸爸的背叛一樣。

而且,雖然雷叔叔並沒有做錯什麽,甚至對她很好很關心,今天還狠狠教訓了汪明明他們一家人,可好好覺得自己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喜歡雷叔叔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隻是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不講良心的壞人。

餐桌上,因為素姨和夏果的話很多,素姨嗓門又很大,哪怕聶長歡和好好以及柳錚都沒怎麽開口,家裏都很熱鬧的感覺。

飯吃到一半,雷雲期才看著聶長歡,一臉興奮地說:“對了,忘了告訴你,師傅在微信上跟我說,過兩天鯨城大學會帶頭舉辦一個國畫方麵的研討會,屆時會有全國各地的高校師生來參加,研討會結束當晚,還有一個小型的私人宴會。師父說,常卿這次有意帶你去露臉。”

在聽到“鯨城大學”這幾個字的時候,聶長歡就停住了所有動作,怔怔地望著自己麵前的一盤菜出神。

她腦袋裏想的,居然不是常卿到時候如果真的願意帶她去,她將要如何表現之類的問題,而是一聽到鯨城大學這幾個字,就立刻想起了六年多以前,自己還在鯨城大學讀書時,與傅行野在鯨城大學發生過的那些點點滴滴。

雷雲期見她再次走神,本想像下午那樣拿手在她跟前揮一揮,但他最終沒有,隻是驀地停住了話頭,低下頭默默地往嘴裏扒了一口飯。

素姨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最後喊了聲“長歡”。

聶長歡回神,這才發現雷雲期沒說話了,她立刻又有點愧疚,就跟雷雲期道歉:“抱歉,我剛才想到點事情,所以走神了。”

雷雲期嘴裏包著飯朝她笑笑,然後又低下頭去扒了口飯。

桌上的氣氛頓時就變了,但是聶長歡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或者說她心裏很亂,也就沒再說話。

雷雲期等了一會兒,隻好又自己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說:“你也別太緊張了,到時候我和師父陪你一起去!”

聶長歡沉思了兩秒,點頭。

雷雲期見她鬆口,剛才堆積在心頭的那點陰霾,立刻就消散了。

飯後,他甚至還幫著素姨一起收拾碗筷。

然後接下來的兩天,雷雲期就一直賴在聶長歡家裏沒有走過。

隻在研討會那天的早上,一向要睡到中午才起來的雷雲期早上六點多就起來了,起來做早飯的素姨小聲地問他去哪兒,雷雲期才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今天要陪著聶長歡出席正式場合,所以要趕回家拿一套合身的衣服。

素姨一聽,笑眯眯地送他到門口:“那你趕緊去,等長歡醒了,我給她說一聲。”

一年多以前,素姨看在傅行野是好好親爸的份兒上,還勸過聶長歡跟他複合。不過這一年多過去,傅行野再沒出現過,這雷雲期反而還一直這麽堅持著,並且他比傅行野陽光熱情多了,適合過日子。所以素姨現在倒是更喜歡雷雲期,在日常生活中,素姨也不止一次勸過聶長歡跟雷雲期認真處了。

雷雲期動作很快,聶長歡才剛起床的時候,他就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並且還搞了個發型。

聶長歡手裏捏著手機,看見他的時候也小小驚豔了下:雷雲期平時多穿休閑風,正經打扮的時候很少。但這種驚豔也就是簡單的驚豔而已,並不帶任何感情。

可雷雲期卻因為她眼底的那道淺淺亮光而瞬間怦怦直跳。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抬起手克製而矜持地跟聶長歡打招呼:“你醒了,歡歡。”

看著他故意裝深沉的樣子,聶長歡唇角一彎,最終還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雷雲期臉一紅,下一秒又也跟著笑了。

素姨拿著聶長歡昨晚忘在廚房的手機出來,看到的就是兩個人隔著半個客廳的距離,各自傻笑的樣子,一時覺得欣慰不已,可聶長歡的手機還在響,她不得不舉著手機往聶長歡走:“長歡,趕緊的,這都響了兩三次了。”

聶長歡收了笑,從素姨手中接過手機。

她本來在房間糾結今天穿什麽的,是因為素姨在廚房叫她、說有人給她打電話,她才出來的。

她接過手機一看,微微皺眉,於是雷雲期立刻就控製不住地走到她身邊。

在他距離她還有兩三步的時候,聶長歡滑了接聽。

“焰川。”陳焰川跟她差不多同歲,聶長歡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稱呼他的了。在這之前,她並沒有覺得這樣叫他有任何不妥,但今天,她覺得這兩個字莫名拗口。

“長歡小姐,不好意思又打擾你。”陳焰川一頓,“是這樣的,我們傅董事長有急事想要聯係傅三公子,隻不過聽說他這兩天在住院,大概是不方便,所以一直沒接電話。我想著上次傅三公子住院的時候你在照顧他,這次我就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通過你聯係到他。”

“他又住院了?”聶長歡的話音是與陳焰川的話音同時落下的額,也就是說,陳焰川還沒說完,聶長歡就忍不住開口問了他這個問題。

怪不得前兩天她去酒店,根本等不到他。

陳焰川似乎有點驚訝:“看來你目前沒有在傅三公子身邊。”

“……我沒有。”

“不好意思,長歡小姐,是我冒昧了,那我這邊就先不打擾你了。”陳焰川說完,就真的掛斷了電話。

聶長歡卻保持著舉著手機在耳邊的姿勢,本來平靜的一顆心因為這通電話瞬間亂了。她莫名地就想起那天在學校門口看到的救護車,雖然她很清楚傅行野即便是被救護車拉走的,也不可能在那天在那個地點被拉走。

雷雲期站在旁邊,聽到了她與陳焰川之間的全部對話內容,所以他看著聶長歡出神的樣子,心頭的苦澀和恐懼越來越濃,他喉結一動,嗓音幹澀地出聲:“歡歡,你還不去收拾?”

聶長歡轉頭看他。

雷雲期稍稍別開視線,若無其事地說:“研討會在下午兩點準時開始,咱們這身份,再怎麽也得提前一個小時過去等著才像話嘛!”

聶長歡愣愣地盯著雷雲期看了兩三秒,突然轉身就往臥室走。

站在一旁的素姨還以為聶長歡是聽了雷雲期的話要趕緊去換衣服打扮打扮出門了,正準備招呼雷雲期趕緊坐下吃點東西再一起走呢,結果雷雲期突然追上去拽住了聶長歡的手腕。

聶長歡被他一拉,往後退了一步,皺眉看他:“你幹嘛?”

雷雲期努力讓自己的唇角掛著點笑:“歡歡,你剛才聽見我說什麽了嗎?”

“我又不聾。你放開……”

“不,你沒聽見。”雷雲期目不轉睛地盯著聶長歡,嘴角掛著機械人一般生硬的笑,拽著聶長歡的那隻手的五指也越來越用力,他張了張嘴,繼續,“你剛才接了電話以後就一直在走神,你走神的時候,總是習慣愣愣地盯著別人看。歡歡,你騙不了我。”

聶長歡被他拆穿,沒說什麽,隻是撇開視線又用力掙脫了下。

雷雲期卻在同時將她拽的更緊,聶長歡疼得太陽穴一跳。

她猛地抬頭:“雷雲期,你放開我!”

站在旁邊的素姨見聶長歡突然發飆,嚇了一跳,正準備過來勸,結果雷雲期突然臉色一沉。

他突然湊近聶長歡:“聶長歡,你想去醫院找他是不是?”

聶長歡微頓,沒有回答,隻重複那一句:“雷雲期,我讓你放開我。”

“你想去找他,你想去醫院找他。”雷雲期眼睛都紅了,可他還是極力忍著,聲調不高但因為強忍著情緒而微微發抖。

聶長歡覺得自己的手腕都快掉了,她仰頭看著雷雲期的臉,看著他眼睛裏的質問和憤怒,突然就被激怒了:“就算我要去找他,跟……”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他是怎麽對你?!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在國外最艱難的那幾年,是誰陪你一步步走過來的?!聶長歡,你好不容易有今天,難道你又要為了那個什麽鬼傅行野放棄你自己的前程嗎?!”雷雲期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怒喝出聲。可他到底還有一絲理智,壓抑著自己的聲調。

但即便是這樣,他的憤怒和指責仍舊讓聶長歡覺得被冒犯了。

若是平時,她會不忍心說這樣的話,但在今天,她脫口而出:“就因為我的那幾年是你跟我一起走過的,所以我就必須愛你嗎?”

雷雲期立刻就愣住了。

聶長歡也立刻後悔了,而且被他眼底的極度受傷情緒給刺痛了,但眼下她說不出道歉的話,隻是用力掙脫了雷雲期的手,轉身進了臥室,將門關上了。

一關上門,她就靠在門板上,懊惱至極地閉上了眼睛,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但她仔細想了想雷雲期的話,覺得雷雲期確實說得有道理。當初傅行野說拋棄就拋棄她,她在國外過的那些苦日子,現在的傅行野尚沒有體會到萬分之一。而且,傅行野現在再慘,也不是她聶長歡造成的,輪不到她聶長歡來多管閑事。

當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下午的研討會,是她自己的前程。

她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隔著門板想聽外麵的動靜。

雷雲期本就性子衝動,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離開,多半會搞出點事情來。

聶長歡輕輕歎氣,隻希望一向喜歡雷雲期並且心疼雷雲期的素姨能夠攔住他,讓他現在家裏冷靜下來再說。

聶長歡也決定平複下情緒後,就出去跟雷雲期道歉。畢竟,她剛才說的那話,確實很傷人。

她正這麽想著,就聽見外麵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聶長歡打開門,素姨一臉擔憂,急切道:“剛才小雷氣衝衝地走了,我攔都攔不住,可別出什麽事啊!要不你趕緊給他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