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認真

哪怕是五年以前,聶長歡也是極少在傅行野麵前哭的,何況是這樣聲淚俱下。

傅行野望著她攥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喉結很艱難地滾動了下:“聶長歡,你就……”

他話音剛起,聶長歡突然鬆開他。

傅行野微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那麽看著她突然傾身朝自己過來,然後從儲物格裏掏出個什麽,就直直往她自己臉上捅過去。

傅行野的反應遲鈍了一秒,可他的手下意識地就伸過去護住了聶長歡的臉。

聶長歡那一刀,就堪堪紮在了傅行野手背上,鮮紅色的**頓時就滴落而下。

傅行野隻輕皺了皺眉,意識在這時候終於清醒過來,他顯示偏頭去看聶長歡攥在手裏的那把小巧而尖銳的水果刀、再去看自己還護在聶長歡臉上手。

以前被譚明雅刺激而自虐的時候,他這雙手的手背有過比這更深的血洞,那時他都不是很在意,甚至感覺不到什麽疼痛。

可今天看著這還在不斷往外冒血的手背,傅行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莫名的憤怒和煩躁越裹越濃,他猛地掀眸去盯聶長歡,想質問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一刀要是真落在她臉上會是什麽後果!

可他才剛盯住聶長歡,聶長歡那個倔姑娘啊,朝他勾了勾唇,竟舉著那把匕首又往他自己的另一側臉紮過去!

傅行野心頭突突直跳,手上動作卻更快,直接徒手攥住了那把鋒利的小刀子!

刀口的鋒利程度簡直了,連傅行野都能明顯感覺到因為太過用力,刀口已經將他掌心劃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聶長歡愣了下,怔怔地看了眼被他握住的水果刀,又保持著那種表情來看傅行野。

傅行野眉目沉沉地盯著她:“聶長歡,別鬧了,行不行?”

“鬧?到了如今這地步,你仍舊覺得我隻是在跟你鬧嗎?”聶長歡保持著自己的姿勢沒變,她偏頭看了眼被傅行野握著的刀,又哭又笑好不狼狽,“傅行野,我都這樣了,你難道真的看不出我有多想擺脫你嗎?你是不是以為我隻是在博取你的注意力?”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啊。”聶長歡的眼淚一直往下掉,尤其是當她看見傅行野手上的血全都滴到自己的座椅上和車裏,她的眼淚就掉的更凶了,“傅行野,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再跟你有任何交集了。你們位高權重抑或整日無所事事,可我不是,我還得養家糊口還得教育孩子,我沒有更多的心思來應付你們了。所以今天在這裏,無論是毀了這張臉也好、還是我跪下來給你磕頭以明誌願也好,我隻希望你能放過我!”

傅行野看著她,神色莫辨,一動不動。

聶長歡說了這麽多,又等了幾秒,正準備繼續開口的時候,傅行野突然問她:“聶長歡,你有沒有想過,我是真的想要你、是真的……愛你、非你不可?”

他掩飾什麽般而鬆開小水果刀,攤開自己的掌心看了眼,還是說:“聶長歡,我是認真的。”

他說這話時,像是醞釀了千百遍仍有些緊張無措的樣子,以至於語氣略顯生硬、連嗓音都是輕輕發顫的。

聶長歡卻直接嗤笑出聲。

傅行野有一瞬間的惱怒,可他看著聶長歡的臉,默默地將這怒意自己吞了,隻是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聶長歡捂著自己的臉沉默了幾秒,再鬆開手時她望了眼自己帶血的座椅和腳墊,淡淡地道:“請你下車,我要走了。”

她這樣突然轉變話題,大概是覺得談崩了,沒有必要再浪費力氣了。

有那麽一瞬間,被聶長歡這樣執拗地討厭的感覺,讓傅行野疲憊異常,甚至真的就準備直接下車離開了。

可他的手都搭到車門上了,又縮了回來。

聶長歡瞥了眼他,眼底的厭惡越堆越厚。

傅行野也不再看她,慢悠悠地扯了幾張紙去堵住還再往外冒血的口子:“聶長歡,究竟要我怎麽做,你才肯……重新接受我?”

“沒有那種可能。”聶長歡一頓,突然惡劣地一笑,“要是你真的這樣情深,也許可以去死。”

傅行野偏頭看她,看著今日這樣偏激的聶長歡,突然咧唇一笑:“把你逼成今日這樣,何嚐不是一種成果?聶長歡,我至少把你臉上的麵具給撕下來了,現在在我麵前的你,至少是真實的。”

聶長歡笑意微頓。

傅行野莫名愉悅起來,唇角笑意更深:“其他條件你都可以提,但死不行。我若死了,你和好好怎麽辦?”

聶長歡被他的樣子氣笑了,沒想到他突然之間竟然還能有這樣的腦回路。

她以為她都這樣了,傅行野再怎麽也是要顧及點他自己的自尊的。先不說以後他到底會不會再來糾纏自己,可今日鐵定是要摔上車門離開的。

可現下……

聶長歡覺得頹敗,心頭忽然之間就明白,自己真的是拿傅行野這種不要臉的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真的是軟硬不吃。

聶長歡一個字也不想再說,偏過頭去看車窗外,但其實什麽也沒看進去。

傅行野這才將一直捏在自己掌心的那把水果刀拋出窗外,然後摸出自己的車鑰匙後往外探出頭。

一直等在車外的夏果愣愣地看著他。

傅行野朝她招了招手,夏果驚疑不定,也就不自覺走上前來。

“車牌號是xxxxx,勞煩。”說完,他將車鑰匙往夏果一拋,也沒看夏果到底接沒接,就又縮回車子裏來。

他用手肘戳了戳沉默的聶長歡:“我現在沒辦法開車了,你得送我去醫院。”

像是怕聶長歡嗆自己,他趕緊補了句:“或者隨便去別的地方也行。你要是想一直賴在這兒不走了,我也可以陪著你。”

聶長歡閉了閉眼睛,還是啟動了車子。不過傅行野的車子擋在後麵,她隻能往前開。她知道剛才傅行野把他自己的車鑰匙給夏果了,所以隻回頭跟夏果對了個眼神,就開著車子走了。

車子一路行駛上高速,聶長歡沒有選擇回言城,更沒有選擇去醫院,直接忽視了兩隻手都受傷了的傅行野。

這會鬆散下來,傅行野靠在椅背上,掌心那道口子疼的有些異常,忍不住輕皺起眉宇。

他偏頭看著聶長歡,耍賴似的:“怎麽,真的就忍心不送我去醫院看看?我剛可看見你那水果刀上有鏽跡啊,我這要是破傷風了,說不定得出大事。”

聶長歡專心開車,沒理他,像是根本沒聽見傅行野的話。

傅行野無奈地勾了勾唇,靠在椅背上也就不再說話了。

昨夜在老宅坐了一夜,一夜無眠,傅行野很快就睡沉了。

耳邊傳來男人低淺的呼吸聲,原本在專心開車的聶長歡終究沒忍住,偏頭看了眼他用紙包著的兩隻手。

白色的餐巾紙已經全被染成了紅色,皺皺巴巴亂糟糟地糊在他手上。

隻是看一眼,都能想象那得有多疼。

聶長歡心頭有點發悶,收回視線的時候目光一晃,又看了眼傅行野的臉,一眼就看到他緊皺著的眉宇。

目光重新落在車前的路況上,可聶長歡腦海裏全是剛才所看到的畫麵,甚至不自覺地想起之前傅行野說的水果刀上有鏽跡的那些話。

那把水果刀一直放在車裏,刀身上到底有沒有鏽跡,現下聶長歡根本回憶不起來了。或者說原本沒有,現在她也不確定了。

她回想起剛才自己因為柳菲菲的事情而情緒崩潰之下做出的去撞傅行野和想要毀了自己的臉的偏激行為,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人一旦失了理智,真的是什麽事情也做得出來。

現在冷靜下來,她才後怕。

無論是開車去撞傅行野還是毀了自己的臉,都是愚蠢且不值得的行為。

越是想這些,聶長歡就越是心煩意亂,眼看前方就有一個下高速的路口,她原本還在猶豫,可手上已經調轉了方向盤,朝著路口去了。

下了高速以後,她在路邊聽了會兒,搜索了下後在導航裏重新輸入地址,才又開著車繼續往前。

大約20分鍾後,她將車子停穩在停車坪。

她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建築物,幾次想要在傅行野醒來之前掉頭離開:畢竟,一個小時以前才鬧著毀容也要跟他劃清界限的、現在卻又心軟了,算什麽?

可最終,她把心一橫,伸手粗暴地推了推傅行野:“別睡了。”

傅行野緩緩睜開眼睛,眼底的迷蒙和疲倦在看到車前不遠處的醒目大字時,慢慢清明起來,然後他咧唇笑了。

他一笑,聶長歡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可她隻是端坐在駕駛座上,並不看傅行野,依舊用那種冷冰冰的語氣說:“還不滾下去?”

傅行野突然湊近她:“你不跟我一起?”

“……”聶長歡正想嗆他,傅行野又說,“我這傷都在手上,無所謂,大不了截肢。可你臉上的小傷口得看看,我怕留疤,以後你照鏡子又要心情不好。別跟我說什麽你不愛美無所謂之類的話,你要真不愛美,你臥室裏那一堆瓶瓶罐罐是幹什麽用的?而且,我的手機和錢包都在車上,你不陪我,我進去醫院也會被趕出來。”

“……”聶長歡從來不知道傅行野的話還可以這麽多,她無語地皺了皺眉,懶得再聽他嗶嗶,推開車門率先下了車。

傅行野看著車門被摔上,愉悅感卻躥遍四肢百骸,他慢悠悠地伸展了下身體,這才彎腰下車。

聶長歡見他下來了,鎖了車後也不等他,徑直往醫院裏麵走。

傅行野身高腿長,特別隨意地就追上了她、與她肩挨著肩走在一起。

聶長歡心頭縈繞著一股自我惱怒,一直憋著沒有開口,隻是沉默地掛號再去醫生辦公室門前排隊。

到傅行野的時候,她坐在長椅上,沒有要跟進去的意思。

傅行野像是怕她跑了,利用自己的力氣將她拽起來,強行帶著她一起進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看了眼兩人,在檢查了傅行野的手後,有些不讚同地說:“兩口子之間吵架,就不要動用武力了,更別說像刀子這種危險物品。”

“……”聶長歡。

傅行野幽幽地望了眼聶長歡,弱弱地樣子說:“聽見沒?”

“……”聶長歡瞪了傅行野。

傅行野立刻受傷地低下了頭。

醫生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忍不住對著聶長歡說:“小姑娘,現在女方對男方動用武力也是家暴了。何況這直接動刀子,要是你丈夫不寬容你,你可是要攤上故意傷人的刑事責任的。”

聶長歡暗捏了捏指尖,不想跟醫生做無謂的解釋,隻是扯了扯唇勉強笑了下,表示自己聽見了。

醫生見她這態度,搖了搖頭,歎息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不懂得珍惜。兩個人能走到一起都是需要莫大的緣分的。同樣的道理,再好的感情都經不起消磨,哪怕是換一個人都是一樣的道理和結局啊。”

傅行野挺讚同地點頭,聲音也跟著低沉了些:“您說得對。”

醫生看了眼傅行野虛心受教的模樣,想起他兩隻手觸目驚心的傷口,忍不住責怪地看了聶長歡一眼。

聶長歡隻當沒看見。

好不容易出了醫生辦公室,聶長歡再也不想理傅行野,提步就走。

傅行野急忙攔在她麵前,在人來人往地走廊裏陪著笑臉哄她:“好了好了,剛才就是開個玩笑,別生氣了。”

“讓開!”聶長歡抬手推他。

傅行野自然不肯讓,聶長歡就猛地抬眼盯住他:“傅行野,你滾開行不行?!”

她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剛才那位醫生的聲音:“哎,單子拿掉了。”

傅行野抬頭去看,看見醫生手裏的那堆單子,忙笑著說:“走得急,一時忘了,多謝您送出來。”

聶長歡想起平日裏在鯨城都不拿正眼看人的傅行野,這會為了在一個陌生醫生麵前裝柔弱好人笑得這麽和顏悅色的傅行野,就忍不住露出嘲諷的神情。

剛好醫生走過來,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本就對有家保行為的聶長歡的醫生更加沒什麽好臉色,將單子往聶長歡手裏一塞:“他兩隻手都受了傷,都不是小傷,趕緊去交費拿藥,不要拖!”

見醫生將單子塞過來,聶長歡猶豫了下,還是接了。

麵對醫生指責和等待的目光,聶長歡悶悶地嗯了聲,隻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麽冤枉過。

傅行野卻心情不錯,一路跟在氣鼓鼓的聶長歡身後往各處跑,後頭又換了聶長歡在外頭等他縫合傷口,最後兩人才一前一後地坐進聶長歡的車子裏。

隻是這前前後後地耽擱,等到兩人坐進車子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之前,聶長歡是為了就近找醫院才臨時決定下高速的,也就是說現在這地方是她之前從未來過的城市,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天一黑,這種陌生感就加劇。

她心裏堆著好幾件事,壓抑不住地焦躁,最後隻得給家裏去了個電話,確定夏果已經回家並且兩個孩子都準備吃晚飯了,心頭的煩躁才稍微退卻了些。

她又囑咐夏果和素姨要好好照看著兩個孩子並且注意自身安全過後,才掛了電話。

在聶長歡打電話的時候,傅行野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想到她平日裏為了兩個孩子這樣操勞操心,心間深處就有些泛酸。

好像楚顏未生產之前,就雇了兩個阿姨專職照顧她的起居。後來那個孩子出生後,管家曾跟他匯報過,楚顏不僅請了保姆和阿姨,還另外請了育兒嫂和住家的育兒老師、七七八八加起來有四五個人專職照顧那個孩子……

嗬。

這麽想來,他傅行野是挺混蛋的,這都把錢花在什麽地方了?

而真正該被他心疼照顧的人,每天為了生計和孩子的安全教育等瑣事緊鎖秀眉。

聶長歡將手機往儲物格裏一扔,看都沒看傅行野:“今天也折騰的差不多了,現在你能自己回你自己的地方去麽,我就不伺候你了。”

“……”傅行野一下有點慌,因為猛地他沒找到繼續賴著聶長歡的理由。

沉默了大概有兩三秒,傅行野餘光瞥見後座那袋子藥:“醫生說過了,要趕緊塗藥才……”

“你的手還沒到廢掉的程度吧?你就不能自己塗嗎?”聶長歡是真的已經耗盡所有耐心,而且她現在極度疲憊,還不知道等會兒自己要怎麽一個人把車開回家去,所以傅行野一開口,她就煩躁地打斷他,並且言語惡劣。

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天天與苦難麻煩相伴,可自從跟傅行野重逢,聶長歡就老是陷在麻煩事情裏,常常寢食難安,以至於她答應沙容的那兩幅畫至今都沒完成。

傅行野被她打斷,繃了繃薄唇,沒再說什麽,側身拿過袋子,在裏麵翻翻撿撿了會兒,最後拿出一管藥膏來。

他看了下說明書,然後擰開瓶蓋擠了點藥膏在指尖,就抬起手抹在了聶長歡臉上那道細細的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