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隻有愛憎,不分曲折

“好好!”傅行野見好好這樣,下意識地就想要追過來。

可楚顏更快地挽住了傅行野的手臂。這次她倒學聰明了,什麽也沒喊以免激怒傅行野,就隻是用盡全部力氣攥住了他。

聶長歡垂眸望了眼好好,見小姑娘沒什麽表情地低垂著眉目,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是她草率了,不該就這麽讓她和傅行野相見相識的。傅行野一身爛賬,必定是會傷了好好的心的。好好雖然才五歲不到,可是升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什麽都懂。

可她畢竟是孩子,小孩子隻有愛憎,不分曲折。

今日楚顏這一鬧,好好恐怕再也難以對傅行野這個父親生出任何好感來了。

一時之間,聶長歡心頭情緒複雜至極。

她蹲下身輕抱了抱好好:“嗯,媽媽帶你回家,舅舅還在等我們呢。”

好好是個極其有想法和主見的小姑娘,聽了聶長歡的應允,她立刻轉身拿了自己的小小行李箱,一手推著行李箱一手牽著聶長歡的手就往前走了。

原本看熱鬧的人此刻都被這小姑娘吸引,紛紛望著這對過於耀眼的母女離開,直到她們走出很遠後才斷斷續續收回視線。

原地還剩下個哭哭啼啼的楚顏和一臉陰鷙的傅行野,大家也覺得沒什麽看頭了,前前後後離開了。

很快,原地就隻剩下楚顏和傅行野、以及被楚顏抱在懷中的傅楚成。

“還不鬆手?”

聽見傅行野的聲音,楚顏瞥了眼早已遠離的聶長歡母女,立刻就將手縮了回來。

傅行野提步就走。

楚顏隻得再次去拉他,卻隻來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傅行野臉上的陰鷙慢慢地就轉化成譏誚了,他轉過身,就用這種眼神看著楚顏。

楚顏假裝看不見,充滿憐愛地看了眼懷中的傅楚成,又強撐著笑對上傅行野的視線:“小野哥哥,成兒就要滿月了,你看看他,他跟剛出生的時候長得又大不一樣了。”

說著,她就抱著傅楚成上前,將傅楚成往傅行野跟前舉了舉,示意他看。

可傅行野的一雙眼隻是盯著她:“忘了上次在酒店,我說過什麽了?”

楚顏一怔:那天在酒店,傅行野問她,有沒有想過,她當成寶貝的兒子,到底是誰的種。

但轉瞬楚顏笑了笑:“小野哥哥,成兒隻能是你的孩子,你知道我……我對你的心意,我不可能背叛你的。”

當初是如何懷上這個孩子的細節曆曆在目,楚顏覺得,傅楚成是傅行野的兒子這件事,是絕不可能出錯的。這也是這段時間,她從沒有真的著手去調查的原因。

傅行野瞧著她深情又自信的模樣,心頭覺得越發有趣,不由低笑了聲。

五年了,楚顏霸占了傅太太這個位置五年了。

傅行野想到之前明明肯讓自己抱現在卻頭也不回地離開的好好,心頭惡念叢生、戾氣是在也控製不住地滋滋往外冒。

是時候做個決斷了。

傅行野垂首從兜裏摸了根煙,叼在嘴裏卻又最終沒有點燃。

他又鬱燥地將煙摘下來,這才抬眼來看楚顏。

楚顏原本盯著他看,他陡然抬頭,楚顏心頭一跳,趕緊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傅行野冷嗤著道:“你不是盼著我回家?”

“……小野哥哥,你要搬回家來住了?”楚顏喜形於色,激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嗯。”傅行野瞧著她的樣子,忽而又古怪地笑了下,“等著,到時候帶一份大禮給你。”

楚顏的笑僵住,直覺這份大禮並非什麽好東西。

還沒等她再說話,傅行野早已轉身走了。

一直站在一邊的保姆這才敢走上來,小心翼翼地問楚顏:“太太,先生走了,咱們要不要追上去?”

“追上去做什麽?!看他們一家三口怎麽氣死我?!”楚顏立刻變了副麵孔,轉瞬意識到自己剛才用了“一家三口”這種詞,就更是心火難消。

她瞪了眼保姆,將傅楚成塞到保姆懷中:“還不走?機場這麽多人,成兒還這麽小!”

“……”保姆敢怒不敢言,急忙抱著傅楚成匆匆地走了。

楚顏卻覺得自己快氣炸了,可她一想到聶長歡那個女兒因為自己和傅楚成的出現似乎已經對傅行野不再喜歡了,心情瞬間就好了很多,覺得自己今天來這一趟實在是睿智。

她鬥不過聶長歡,沒關係。

可她不信,她連一個四歲多的小女孩兒都拿捏不住!

隻要讓聶長歡那個女兒跟傅行野的而關係繼續惡化,楚顏不信聶長歡這個當母親的還會繼續逆著她女兒的意思繼續跟傅行野接觸!

……

傅行野從機場出來後,彭江舟立刻迎了上來。

“傅總,聶小姐她們已經走了。”彭江舟剛才想攔來著,沒攔住,又怕傅行野怪自己無用,趕緊補了句,“聶小姐身邊那個夏果也開車過來接了,她到的比我還早。”

言外之意,就是聶長歡早就自己安排好了要自己坐車回家的,不會搭乘他們的車。所以這個責任,也不全在他彭江舟頭上。

彭江舟低著頭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傅行野有什麽反應,就抬頭看他,卻發現傅行野似乎在走神。

“傅總?”

傅行野回神,將手裏捏著的那根煙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自顧自坐進了車子。

彭江舟也趕緊坐上了駕駛座,正愁著要不要開口問傅行野去哪兒呢,傅行野突然說:“去傅宅。”

“……傅……傅總,你說哪裏?”彭江舟實在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傅行野已經偏頭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

彭江舟通過後視鏡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他眉眼之間看到了無窮無盡的疲憊和蒼涼。

心頭怪不是滋味的,彭江舟沒有也不敢再問,在導航裏輸入傅宅的地址,啟動了車子。

……

這邊,聶長歡和好好坐在後座。

好好自從從機場出來後,情緒就一直不高,一直閉著眼睛靠在聶長歡身上睡覺。

夏果幾次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用口型問聶長歡,小姑娘怎麽了。

因為按照往常,這小姑娘回國來,都是很開心很興奮的,也很少在車上這麽一直睡覺。

聶長歡想起之前在飛機上,好好還主動要傅行野抱、甚至還抱了傅行野的脖子,那麽說明她對自己這個父親是很期待也很願意親近的。結果轉眼,楚顏抱著孩子出現了。

不光是好好這個不到五歲的小姑娘,連聶長歡回想起這件事,都覺得諷刺至極。

不過這些,她不便跟夏果多說,就笑了笑,轉而問起家裏的事。

夏果有點不好意思:“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後,這次你離開,我就差寸步不離地跟著錚兒了。”

夏果沒說,柳錚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是等柳錚睡著以後,在他床邊打的地鋪。

到達言城別墅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但是別墅裏燈火通明,似乎所有人都沒睡。

車子在院子裏停下,聶長歡撥了撥好好臉側的頭發:“好好,我們到了。”

好好又卷又長的睫毛顫了顫,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坐起身來,她看向窗外的時候,早就聽到聲音的柳錚已經飛快地朝這邊跑來了。

“舅舅!”好好眼睛一亮,小臉上這才恢複了神采。

不過她沒有立刻下車,就雙手搭在車窗上、下巴磕在自己手上,懶懶地笑望著柳錚跑近。

柳錚的速度卻慢下來,到最後站在好好麵前時,他已經收了剛才興奮的神色了,像平常一樣板起小臉了。

他抬手胡亂地在好好頭上揉了把,也不跟好好說話,而是看向聶長歡:“姐姐,你回來了。奶奶剛又熱了一次飯菜,你們進去就可以吃了。”

他口中的奶奶,就是素姨。

聶長歡傾身過來,溫柔地將柳錚打量了遍,見他沒有明顯的異樣,這才鬆了口氣,轉身下了車。

柳錚抬手摁在好好腦門兒上,將她推起來了些,另一隻手拉開車門,一副長輩的樣子對她道:“下車吧。”

好好聽話地下了車,不過她神情有點懨懨的。

柳錚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湊近她:“你是不是……見到你爸爸了?”

好好猛地抬頭盯住柳錚。

柳錚看了眼在車子另一邊的聶長歡:“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我就是……”

年紀太小,大人的事情太複雜,柳錚撓了撓頭發,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於是又問:“你覺得他……怎麽樣?你之前不是一直悄悄跟我說想經常跟自己的爸爸在一起嗎?那時候你還……”

“別說了。”好好垂下眼睫、遮住大大的、已經濕潤的眼睛,悶悶地說,“他不要我了,他已經有新的家了。”

這些話,也隻有在柳錚這個差不多同齡的舅舅麵前,好好才會說。

她雖然年紀小,但是也很清楚聶長歡過得很辛苦也很累了,所以在聶長歡麵前她也總是積極向上的。但是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不可能永遠藏著自己的情緒。

一想起之前在機場的事情,想起那個喊著自己爸爸的女人和那個哇哇大哭的小嬰兒,好好就覺得好難過啊。

這一難過,她就有點收不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可她又不想自己被聶長歡看到,就拽住柳錚的手,往玻璃花房那邊飛奔。

柳錚回頭,跟準備追上來的聶長歡說:“姐姐,我先帶好好去看她上次回來種的那株薔薇花!”

聶長歡知道好好因為從小在農場長大,很喜歡花花草草、也很會種花花草草,見柳錚這麽說,她先是信了,但轉瞬她就明白了這兩個心思深沉的小孩肯定是刻意躲開自己。

夏果有些擔心:“歡歡,咱們要不跟上去看看,我總覺得好好這次回來有點不對勁。”

“不必了。”聶長歡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很脆弱也很堅強,可她既然不想讓自己看見,那自己就當做不知道好了,讓她自己先去解決。

夏果也不好再說,搶過聶長歡手裏的一應行李,就用肩膀推著聶長歡往裏走:“趕緊的,你肯定已經餓了一天了,要是又把胃病惹了,可就不妙了。”

聶長歡又看了眼玻璃花房的方向,花房裏昏暗的燈光照不出兩個小孩的身影,她也就隻好收回了視線。

一進門,素姨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迎出來:“餓壞了吧,趕緊洗手,我這就上菜!”

說著,又風風火火地鑽回廚房去了。

聶長歡看了眼餐桌上擺放的碗筷,問夏果:“菲菲呢?”

夏果的神色間閃過一瞬的複雜,然後她也不好隱瞞聶長歡:“她昨晚走了。”

“走了?!”

“哎你別誤會啊!我們可沒有趁你不在虧待她!她本身也是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我們都很喜歡她的,而且……”

“夏果,說重點。”聶長歡直覺發生了什麽事。

夏果默了下說:“其實她是被一個年輕男人給帶走了。”

聶長歡正準備坐在餐椅上,聞言立刻站起身來,差點帶翻了麵前的碗碟。

夏果眼疾手快地將碗筷扶住,想起昨晚的事仍舊心有餘悸:“那個年輕男人看起來可怕得很,他的來的時候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口,這麽冷的天,身上就穿了一件洗的有些發白的白襯衣。我和素姨幾次出去跟他搭話,他都不理,直到菲菲實在忍不住走出去,勸他回去,他才說話。”

聽夏果描述,聶長歡就知道來人定是謝蘭沉。

“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菲菲跟他回去。可菲菲態度很堅決,說她跟他再也沒有可能了,是不會再回去了。然後你猜怎麽著?哎喲……”夏果拍了拍胸口,想起當時的場景仍舊有點不舒服,“菲菲話還沒說完呢,那男人就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把匕首來,抵著他自己的胸口,又問了菲菲一遍,到底要不要回去。”

“菲菲當時就嚇哭了,哭著求他別這樣。可那男的翻來覆去隻有那一句話,就是問她回不回去。當菲菲再次堅決地說不回去的時候,那男人毫不猶豫地一用力,那匕首就刺進他胸口了,那個血啊一下子就把他那件白襯衣染紅了!”

“當時我和素姨嚇得腿都軟了,菲菲更是直接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可那男的好像不會痛似的,再一次問她要不要跟他回去。”

“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菲菲哪還敢留啊,當時就趕緊說跟他走。可那男人連收拾衣服的時間都不給她,直接就拽著她的手走了。我看那個男人也沒個車什麽的,就悄悄跟了一段距離,然後就看見菲菲一路都在哭,最後被那個男人拽上了一輛出租車。”

聽到這裏,聶長歡已經緊緊地皺起了眉心。

她還記得當年那次全國性的比賽,她第一次見到謝蘭沉時的場景。那時候她還以為,謝蘭沉來日必定是聲名鵲起、名震一方的那種天才畫家。

可沒想到五年不見,他依然窮困潦倒不說,竟然偏執到這般病態的程度。

柳菲菲已經為了他跟家裏決裂,現下又被這樣一個瘋子一般的人帶走,聶長歡簡直不敢想象柳菲菲將要麵對的是什麽日子。

她連飯都吃不下去了,立刻起身去拿了自己的手機。

見她打電話,夏果搖搖頭:“我和素姨已經給她打過無數次電話了,她都沒接,到後麵甚至直接關機了。”

剛好電話撥通,那頭果然傳來對方無法接通的提示音。

聶長歡緊緊地攥著手機,知道柳菲菲的手機多半是被謝蘭沉給拿了,否則菲菲一定會打電話給她的。

夏果見她一臉愁色,溫聲勸她:“要是你實在擔心,你先吃飯,等天亮了我們再一起去上次接菲菲那個地方找找?”

聶長歡點點頭,但心裏也知道,按照謝蘭沉這種極端的性子,恐怕早已經帶著菲菲去其他地方了,不會留在原地等她們去。

不過,也隻能先試一試了。

聶長歡等柳錚和好好回來,也顧不得安撫寬慰好好了,心頭事讓她很快沉沉睡去,在第二天一早又早早醒來。

外麵天還沒亮,可聶長歡頭疼欲裂。

……

與此同時,傅家老宅。

自從傅震去世後,陳台在傅宅又呆了三個月後,也離開了。

陳台離開後,傅行野讓人徹底鎖了這宅子,不許人進入。

時光無情,主宅門口的台階上都有青苔了,小花園的矮圍欄鏽跡斑斑,花叢裏麵雜草叢生。

傅行野自昨晚被彭江舟送過來以後,就一直坐在主宅前麵的台階上。到這會兒,他的外套和褲子都有特別明顯的濕意。

彭江舟第七次從車裏出來,看了眼他腳邊堆著的煙頭,小心翼翼地問:“傅總,天都亮了,要不咱們回去?”

傅行野又用力抽了口煙,徒手捏滅了火星,他將那半截煙往遠處一拋,緩緩吐出嘴裏的煙霧,這才單手撐地、慢慢地站起身來。

他垂首埋頭徑直走向大門口,卻在一隻腳將要踏出大門的時候又停住。

他回頭,環視了圈這快要廢棄的宅子,扯了扯唇:“欠您的,我也差不多還完了。”

以後,他要過他傅行野自己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