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尋

唐斯淮皺著眉跟聶長歡說:“好像有點滲血了,我打電話讓我的私人醫生過來給你處理下。”

原來他剛才是要檢查她腿上的傷。

像是知道聶長歡要拒絕,唐斯淮又說:“順便讓他跟著我們去找錚兒,要是錚兒不幸受傷,也好立刻作出診治。”

聶長歡知道巡捕局也會安排隨行的醫生,但是跟唐斯淮的私人醫生比起來,肯定就沒那麽細致。

為了柳錚,聶長歡點點頭:“謝謝你,斯淮哥。”

唐斯淮垂眸對上她帶著笑意的一雙水紅眼睛,心疼地皺了下眉,最後卻也是回以一笑。

傅行野站在大廳這邊,覺得嗓子眼像是要燒起來了,他強行撤回視線,左右望了圈,最後冷著臉去飲水機前麵,一連接了幾杯冷水灌下去,卻並沒有任何緩解的意思。

他捏扁紙杯往垃圾桶裏一扔,正準備轉身時身形一頓,隨後他自己在那兒不自在地輕咳了聲,又拿了兩個杯子,接了兩杯溫水後,大搖大擺地走到聶長歡和唐斯淮麵前。

他沒吭聲,等唐斯淮和聶長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才麵色淡淡的問:“要喝水嗎?”

“多謝。”唐斯淮私心裏不想聶長歡去接他的水,就抬手準備把兩杯水都接過。

結果傅行野手微微一抬:“想喝?自己倒去。”

唐斯淮眉峰一挑,失笑。

聶長歡輕皺著眉,滿心都是柳錚,眼睛和耳朵雖然看到了聽到了這一幕,但是心思根本不在,也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傅行野也就和唐斯淮僵持著,唐斯淮笑著看了他一眼,就也沒理他了。

傅行野一個人端著兩杯水站在那兒,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尷尬,臉色沉的像是要沁出冰來。

特別是聶長歡坐長椅有個習慣,喜歡靠這邊兒坐,所以傅行野這會兒要是想繼續呆在這兒,就得坐在唐斯淮旁邊的位置上。

傅行野有些焦躁,想找個理由把唐斯淮支開,可一時半會兒還真拿唐斯淮沒辦法。

最後,傅行野的喉結滾動了下,主動把其中一杯水遞到聶長歡麵前:“你受傷了,多補充水分。”

“……”聶長歡看著麵前的這杯水,隻猶豫了一下,都沒抬頭看傅行野,接過水杯說了句“多謝”後就繼續低垂著頭了。

“……”傅行野看聶長歡也不喝,就端著,自己找不到台階下,就又沒話找話的問她,“是不是接的太冷了,我重新給你倒一杯?”

說著,傅行野彎腰伸手,又將那杯水從聶長歡手中拿回來了。

他原本以為聶長歡至少會有點反應,結果聶長歡也就順勢鬆了手,連看都都沒看他一眼。

傅行野的麵子終於有點繃不住了。

目睹全程的唐斯淮勾了勾唇,意味深長地看了傅行野一眼。

傅行野被這一眼激怒,正準備說話,唐斯淮卻先一步起身,溫聲跟聶長歡說:“可能很快就要出發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間?”

聶長歡搖頭。

唐斯淮也沒勉強她,自己起身往洗手間走去。

傅行野手裏捏著兩杯水站在那兒,正猶豫自己若是現在立刻就在唐斯淮剛才的位置上坐下去,會不會太沒尊嚴了,結果聶長歡就突然皺著眉看著他問:“你還站在這幹嘛?”

“……”傅行野的唇角緊了緊,被她不耐煩的眼神刺傷,也就真的端著兩杯水轉身走了。

不過他沒有再去倒水,而是跟著唐斯淮去了洗手間。

他靠在洗手台邊摸了一根煙出來含在薄唇間後,唐斯淮才從隔間出來。

唐斯淮抬眼看見他,隻當沒看見,在距離他三個位置之外的洗手盆洗手。

傅行野也沒轉身看他,嘴裏叼著那根煙開口:“聽說唐總不日就要跟岑家千金大婚,沒想到現在還有時間來討好別的女人。唐總真是好多情。”

唐斯淮眸色微沉,隨後他扯了張幹手紙,一邊優雅地擦幹水漬一邊笑笑說:“跟傅三少比,還差得遠。我這大婚是家裏安排的,我可還沒點頭答應。但傅三少可就不同了,當年您跟楚顏小姐大婚的規模,真是讓全鯨城的男人都汗顏。”

傅行野轉頭看他。

唐斯淮對上他的視線,依舊溫潤笑著:“哦,我突然想起來,聽說傅太太前陣子才在醫院為傅三少誕下一個男嬰兒。我這陣子一直在國外,還沒來得及恭喜傅三少喜得貴子。傅三少,初為人父,想必很是忙碌,我和歡歡這裏,就不需要你幫忙了,你還是趕緊回家陪老婆孩子比較好。”

傅行野咬牙冷笑:“唐斯淮,你……”

“要是歡歡知道你背著還在月子裏的老婆孩子出來幫她,想必她也會於心不安的。”唐斯淮掐斷傅行野的話,說完這句,他優雅地勾了勾唇,出了衛生間。

他前腳剛出去,傅行野就將手裏捏著的那根煙碾成了粉末。

……

唐斯淮出來的時候,聶長歡正神色焦急地站起身來,唐斯淮立馬過去扶住她:“歡歡!小心!”

聶長歡看到唐斯淮,猶如看到救星般地一把攥住他手臂:“斯淮哥,有新消息了!”

唐斯淮也很激動:“找到錚兒了!”

這時去外麵買飯的柳菲菲也回來了,趕緊圍到聶長歡身邊。

聶長歡用另一隻手抓住柳菲菲的手腕,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她平複了下才說:“剛才有人給巡捕局打電話,說是之前在一個郊區的農家樂看到過錚兒,因為當時錚兒當時大哭著要吃他手裏的雞腿,所以他才注意到的。結果轉眼就看到你讓人發布在網上的尋人消息,所以就悄悄聯係我們了!”

“我就說過,錚兒那麽聰明,一定會想辦法留下線索的!”柳菲菲激動高興得直接淚崩了。

聶長歡淚眼模糊,已經看不清柳菲菲和唐斯淮的臉了。

“歡歡,別哭,咱們這就去找錚兒。”唐斯淮抬手,不再像當年那樣隱忍,而是直接抬手、右手指輕輕刮掉了她臉頰眼角的淚水。

傅行野站在這邊看著,麵無表情。

然後,巡捕局的人立刻出動,唐斯淮也就彎腰抱起聶長歡,趕緊跟著出去了。

很快,原本忙碌緊張的大廳裏,除了一些值班民警,就隻剩下傅行野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那兒了。

他此生,雖受到過來自於親生母親那般惡毒的虐待,可自從離開傅家後,他還從沒有受到過冷遇,更別說像今天這樣接連被一個女人這樣漠視。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此刻一定是冷笑一聲然後離開,再不會回頭的。

今日,他也是這般。

可他最後都啟動車子了,卻沒有離開,反而是一打方向盤,跟上了去尋找柳錚的隊伍。

唐斯淮的車就在他的車前麵,聶長歡就在裏麵。

有那麽一刻,傅行野覺得,自己隻有這樣一直追隨著、緊跟著唐斯淮的車,才不會把聶長歡弄丟,才能離她近一點。

一旦他這次再跟丟了,他跟聶長歡就永遠殊途了。

當年柳懿失蹤,他沒有在聶長歡身邊,所以不知道尋人是這樣煎熬的過程。

當年,聶長歡是不是也是這樣在唐斯淮麵前哭?

不對,當年的聶長歡那樣脆弱且年輕,恐怕隻會比現如今更加無助和絕望。

而在她那樣絕望的時候,他沒有在她身邊。

而且在她是去母親之時,他選擇了傅震,選擇了楚顏……

因為唐斯淮的出現,因為聶長歡如今唯有對唐斯淮溫柔這件事,讓傅行野陡生危機感和恐慌,他也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跟聶長歡重逢,他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不是想報複她、更不是因為貪戀她的容貌和身體,他是……真正想要跟她在一起。

至於那個孩子。

至於那個孩子……以後他們還會有孩子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

……

為了不引起注意,巡捕建議一行人將車在距離農家樂還有幾百米的地方,聶長歡等不專業的人先行留在原地,以免一下子上去太多人打草驚蛇。

唐斯淮原本以為聶長歡會因為太過擔心而非要跟著去,可聶長歡臉色發白地點了頭。

於是,唐斯淮就陪著聶長歡還有柳菲菲站在原地,看著便衣巡捕動作訊速地分批往那家農家樂潛去了。

傅行野沒有跟上去,獨自將車停在了距離聶長歡他們大約一百米左右的地方。

這地方,剛好是山道的一個車路交叉口。

他沒有開車燈,坐在黑黝黝的車廂裏,一雙桃花眼就沒從聶長歡的身上移開過。

他一會兒看見唐斯淮伸手圈住她的肩,一會兒又看見唐斯淮脫下身上的衣服披在聶長歡肩上,哪怕聶長歡身旁的柳菲菲也冷得縮成一團。

“虛偽。”傅行野輕嗤一聲,對唐斯淮這種披著羊皮的狼深不以為然。

然而下一刻,唐斯淮就返身回車裏拿了一張小毯子,遞給了柳菲菲。

傅行野收回視線,鬱燥難安,習慣性地想要去扯掉脖子上的領帶,卻也摸了個空。

他今天沒係領帶,連襯衫最上麵的幾顆扣子,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被他給扯開了。

他幹脆摸出手機想問問自己這邊的人安排的怎麽樣了,可是心不在焉的情況下,他習慣性地就打開了陳焰川的名片,還把電話給撥了出去。

他自己盯著手機界麵看了一兩秒,然後麵無表情地掛斷了。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翻出彭江舟的電話,撥出去:“你安排的人跟過來了嗎?”

“放心吧,傅總。咱們的人雖然沒有巡捕專業,但是咱們錢多嘛,我找了好多靠譜的人,基本算是把這個山頭給包圍了,除了蒼蠅能飛出去,人是別想出去的。”

傅行野的眉尾控製不住地**了下,但轉念一想,彭江舟這個辦法雖然笨拙直接,但是也算彌補了巡捕局人手不足的缺陷,倒也不失為目前最為穩妥的辦法。

“行,做的不錯。”傅行野瞥了眼前方依舊靠在唐斯淮身上的聶長歡,心頭煩躁,也就沒再多說,準備掛斷電話。

那邊卻傳來彭江舟一聲“我抄!”

傅行野瞬間坐直身體:“怎麽回事!”

“傅……傅總,剛才有兄弟說,那邊剛才有個人帶著一小孩兒從山上驚慌失措地逃下來,結果被咱們的兄弟一攔,就……就……”

“彭江舟!”傅行野幾乎是嘶吼出聲!

“就跳河了!”彭江舟快哭了!

傅行野立刻啟動車子,他來時看見過一條河,就調轉車頭一邊往回開一邊問彭江舟:“具體哪個位置,快說!”

彭江舟為了做好這次的工作,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工作,所以立刻說:“我之前畫了個簡易地圖,我這就標注位置後發給你!”

掛斷電話後不過一分鍾,彭江舟就將簡易地圖發過來了,不過傅行野的眼睛受過創傷,回複後雖然不影響日常視力,但在這山路上還是有點吃力,他為了看清地圖就把手機拿近了點,結果車速又太快,就直接撞在了山路邊的石頭上,車子瞬間就熄火了!

傅行野猛砸了一拳方向盤,冷靜下來後見那個地方也不遠了,就立刻棄車發足狂奔地往人販子跳水的地方而去。

山中隻有月色,這夜晚,什麽也看不清,傅行野在這寂靜冰冷的山夜裏,沿著河道一路狂奔。

……

聶長歡等得渾身冰涼,額頭上卻一直在往外冒冷汗。

明明時間才過去不到二十分鍾,可她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支撐不住了。

當年尋找柳懿的點點滴滴全部都湧上心頭,當年也是很快就找到柳懿的蹤跡,可是最終她趕過去的時候,隻剩一個哭得沒有力氣、連嗓子都啞了的柳錚還留在巡捕懷裏……

“長歡,有人過來了!”柳菲菲一直盯著那邊,見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趕緊拉了拉聶長歡,“肯定是找到錚兒了!”

聶長歡一激靈,立刻就抬眼望過去,可是隨著那人越跑越近,聶長歡的激動就慢慢冰涼了。

果然那人在聶長歡麵前停下,抱歉地說:“還是打草驚蛇了,人販子帶著孩子逃跑了,好像是直接從懸崖上跳了河。”

聶長歡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歡歡!”

“長歡!”

聶長歡一陣眩暈,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之前看到柳懿屍骨的模樣,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那便衣巡捕見聶長歡這樣,趕緊又說:“不過我們同事已經全都出動去搜了,應該……應該不會出事的!”

其實便衣巡捕心裏完全沒底,畢竟等他們的同事繞路趕下去,說不定人早就跑遠了,或者早就沒了……

“錚兒……”聶長歡渾身發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可是受傷的腿疼痛難忍,讓她怎麽也沒辦法使上力氣,她痛苦地哭出聲,對著自己那條偏偏在這個時候礙事的腿一頓猛砸,“錚兒!錚兒錚兒……”

“歡歡!”唐斯淮的眼睛也紅了,猛地抱住她,“歡歡別這樣,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可聶長歡的心態完全崩了,隻是痛哭著含著“錚兒”。

唐斯淮看著一邊跟著哭的柳菲菲:“我把歡歡交給你照顧,可以嗎?”

柳菲菲抹了一把眼淚,用力點頭,從唐斯淮手中接過聶長歡。

唐斯淮卻沒給,把聶長歡抱著放到巡捕局的一輛車子上後,才匆匆轉身,駕駛著自己的車子匆匆往回開!

柳菲菲看著唐斯淮的車尾燈迅速地消失在視野裏,害怕往周圍望了眼,隻覺得這山間的夜,是真的好冷好冷。

她看著聶長歡,想到她已經失去過一次至親,如果今天柳錚再在她手上沒了,她還能不能活得下去。

她心疼得要死,輕輕地環住聶長歡:“長歡,會沒事的,真的會沒事的。”

除了說這個,她真的不知道還能在這種時候說什麽。

可聶長歡閉著眼睛,卻是連眼睫都顫抖著。

柳菲菲唯一能做的,隻有陪著她。

大約兩三分鍾過後,又有兩個便衣巡捕下來,見聶長歡坐在車上,都是一臉歉疚和尷尬。

聶長歡卻睜開眼睛,緊攥著柳菲菲的手問:“請問,有錚兒的消息了嗎?”

其中一個便衣巡捕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你放心,我們不會放棄的。”

聶長歡閉上眼睛,跟柳菲菲說:“菲菲,你能帶我去河邊嗎?我想去找錚兒。”

柳菲菲猶豫了下,雖然知道這樣很不安全,但是她知道,若是不去,柳錚要真的出了事,聶長歡更是活不成了。

於是她點點頭:“好,我們一起去找錚兒,一起帶他回家。”

所幸河道離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不遠,開車也就十來分鍾,但是柳菲菲這幾年因為省吃儉用沒什麽體力,扶著聶長歡在河道邊走了不到一百米,就沒力氣了,兩人雙雙跌落在地。

她嗓子眼裏像是有針紮,緩了會兒後就歉疚地偏頭去看聶長歡。

她原本想說對不起,結果發現聶長歡正抬著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麵的方向。

而她撐在地上的兩隻手的十指,已經將地麵抓出幾道深深的溝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