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失

車裏的男人沒有降下窗戶,坐在車子裏摸了根煙出來又煩躁地塞了回去。

他偏頭遙遙地看了眼別墅裏亮著燈的位置,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

頓了下,他又開始打量別墅的圍牆和別墅的構造。

天色很快就完全昏暗下來,言城的初冬比鯨城更加幹冷,這會兒完全入了夜,能見度也還是挺高。

所以車裏的男人在迎麵那輛同樣是黑色的轎車開始降速的時候,立刻就警覺地把身子往下滑了些,隻留一雙眼睛觀察來車。

來車的車頭在與他的車頭快要交匯的時候,直接停在了聶長歡緊閉的別墅大門前。

男人躲在昏暗的車輛裏,看見來車駕駛座上那張臉,心道了聲“好家夥”,就趕緊撤回了目光,不敢再盯著駕駛座上的那位看了,怕自己被發現。

傅行野有些心不在焉,將車大搖大擺地停在聶長歡的院門前之後,就更加坐立難安:他從沒做過這種死皮賴臉追一個女人追這麽遠的事情。

但幾分鍾後,當他發現別墅裏的人似乎根本沒發現他的到來時,他的坐立難安就慢慢變成自嘲了。

他又等了會兒,依舊沒等到人來給自己開門甚至是來問自己一句,就扯了扯唇,又降下車窗,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有意無意地望著別墅的方向。

……

別墅裏,一頓飯吃完,柳菲菲總算是放下了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吃完飯就想著幫素姨收拾碗筷,但素姨用手護著餐桌上的碗筷,用屁股和肩膀將她撞開:“不用不用!你和長歡的手都是用來畫畫的,是該上保險的手!洗碗收拾廚房這種粗活,哪裏是你們做的!走開,都走開,別耽誤我做事!”

柳菲菲身子瘦弱,被素姨這一撞,差點沒站穩,還反倒把素姨嚇了一跳,柳菲菲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一張小臉都漲得通紅了。

柳菲菲輕聲跟聶長歡說:“現在已經快八點了,素姨一個人洗這一堆碗和收拾廚房,得什麽時候才能休息呀?”

“沒關係,素姨就是這樣。自從素姨到了咱們家以後,我就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了。”其實聶長歡為了減輕素姨負擔,買了洗碗機等電器,但是素姨從來不用。而且素姨有一種神奇的能力,有時候她打麻將要到六點才回家,可是七點之前,她就能端出四菜一湯甚至五菜一湯吆喝著要她們下樓吃飯。

聶長歡常常忍不住假設,如果是自己做這麽一桌子飯菜出來,恐怕得花費三個小時左右才行。

柳菲菲也表示很驚奇,聶長歡就順勢讓她扶自己上樓了,並且帶她去自己的房間裏參觀。

柳菲菲一進門,就被那張掛在牆上的合照吸引了。

合照裏有三個人,一個是聶長歡,一個是柳錚,還有一個穿著黑色紗裙的小女孩兒。

她的目光在合照裏那個小女孩兒臉上停留了將近十秒鍾,才指著照片結結巴巴地問:“這……長歡,這個小女孩兒……她……”

聶長歡也去看合照裏的那個小女孩兒,臉上不自覺地溢出溫柔的笑意:“我女兒。”

“……”柳菲菲微張大嘴巴,震驚不已,她回想起當年那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緩了下才試探著問,“所以當年你其實並沒有……”流掉那個孩子?

她話沒問完,但聶長歡讀懂了她的意思。

她低垂下眼眸,沒有立刻回答,心中卻是浮現出一個故人的名字。

這些年,她沒有刻意打聽過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如今又過得如何……

柳菲菲也不再問了,因為答案顯而易見,但是她不太理解為什麽聶長歡明明可以依靠這個孩子破解當時的局麵,卻反而假裝流掉了孩子而和傅行野決裂。

柳菲菲知道這一定是聶長歡的痛,就轉而誇起小女孩兒的長相來。

但是真誇起來,她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恰當形容,隻知道自己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子了。不過轉念一想,她的父親母親都是外貌一等一的人,她的顏值隻會青出於藍而勝出於藍的。

柳菲菲舍不得從照片上移開目光:“長歡,能告訴我她叫什麽名字嗎?”

“好好。”這是小名,也是聶長歡對這個女兒唯一的願想。

好好長大,好好學習,好好生活,一生好景。

不要像她這個母親和舅舅柳錚,孤苦漂泊,滿腹愁思。

“好好……”柳菲菲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低聲笑道,“真好,這個小名真好。”

“其實她很調皮的,過段日子等她回來了,你就知道了,不要被她的外表騙了。”想到自己那個女兒,聶長歡提前給柳菲菲打預防針。

“她過段時間會回來這裏住嗎?”柳菲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聶長歡說到這個的時候,當時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果好好回來了,那麽傅行野說不定就很快能知道好好的存在,當年傅行野和陳心嵐對聶長歡的誤會就會立刻解開,那麽聶長歡和傅行野最終肯定還會走到一起。

但五年,這五年,這鯨城也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一切都看不到定數了。

就像當初,她以為她和謝蘭沉之間經曆了那麽多,此生必定就是彼此了,所以毅然決然地為了謝蘭沉和家裏斷絕了關係,可如今呢?

如今,要不是聶長歡收留她,她連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了。

想到這兒,柳菲菲心頭控製不住地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感,好像呼吸都被疼痛掐斷了。

她垂眸掩飾了下自己的情緒,在起身時說讓聶長歡早點休息,然後就回了聶長歡給她準備的房間。

一個人獨處時,雖有白天被忽視的情緒就全都一擁而上。

柳菲菲抱著膝蓋坐在床尾的地毯上,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是怎麽也止不住了。

……

聶長歡等柳菲菲回房間後,特意讓素姨瞧瞧去柳菲菲房間外麵聽動靜,素姨耳朵尖,自然聽到那壓抑的抽泣聲。

素姨有點著急:“要不把她叫出來,咱們陪她聊聊天轉移注意力?”

聶長歡想了下,搖頭:“你們都去休息,不必再管了。”

有些傷痛,總要自己疼過哭過,才能真的走出來。

別人再如何舌燦蓮花,都不過是隔靴搔癢。

窗外下起了雨,於是很快就越來越大。

聶長歡知道,今夜的柳菲菲注定是無眠的。

就像當年的她一樣,嘴上再是說著絕情的話,也無數遍告訴自己要清醒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會在某個時刻四處張望,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裏,也偶在那個是有意無意地就摸出自己的手機看一看。

就是要在這樣無數次的失望裏,才會真正重生。

聶長歡輕吐了口氣,起身慢慢挪到陽台,將窗簾拉上後,就縮進被子裏睡覺了。

……

樓下,傅行野原本看見聶長歡出現在窗戶了,還以為她察覺到了自己,原本隨意捏著煙的手指都不受控製地僵了下,他還垂眸、不自在地輕咳了聲,結果再抬眼看過去的時候,連窗簾都拉上了。

傅行野的麵部表情僵了下,隨後輕嗤一聲,啟動了車子,徑直離開了。

不過在他啟動車子的時候,素姨從旁邊的偏門繞出來丟垃圾,倒是無意看到了傅行野的側臉一眼。不過她當時也沒在意,因為天氣冷,她將垃圾放在院子的角落後,就跑回別墅裏繼續收拾屋子了。

林東縮在座椅裏,身體都快僵了,好不容易等傅行野離開了,他才活動了下手腳,坐直身體後就給楚顏打了電話。

楚顏在電話那邊聽完,似乎不敢相信地重複了一遍:“你說他為了聶長歡竟然追到了言城那種破地方?”

“可不是。”林東摸了摸自己有些凍紅了的鼻子,“而且人家壓根沒讓他進門,他也沒發火,就這麽又走了。”

楚顏已經氣得不知再說什麽了,想冷笑又笑不出來,想哭卻又覺得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林東等了會兒,不耐煩了:“事情我可給你辦妥了,接下來你想做什麽可都與老子無關了,我還要回家陪老婆,掛了啊!”

“等等!”楚顏叫住他,“再給你十萬,你再幫我聯係一個人。”

林東靜靜聽她說完,對這個女人的惡毒已經有些冒冷汗了。

他偏頭看了眼聶長歡的別墅的方向:“不是,你要對付的不是聶長歡嗎?你這麽對一個孩子……是不是太狠了點?你自己不是剛生了孩子嗎,怎麽……”

“你沒看過宮鬥劇嗎?要是不狠,地位能保得住?”楚顏懶得跟他多說,“給你錢,讓你辦,你去辦就是了。你不是著急娶妻生子、著急買房子?你要是嫌錢多,我找別人也不是不行。”

“……”林東舔了舔嘴唇,想著之前也跟著楚顏做過不少事情了,這回也就是幫著聯係個人,自己也不親自動手,最後一咬牙,“行!我可跟你說好了,這次過後,我就不欠你了,你別再找我了!”

楚顏沒吭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望著包被裏的那張小臉,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這個孩子,覺得上天待自己還是不薄的。

起初,有傅震的一道遺囑讓她順利成為了傅太太,這五年時間,她也成功有了傅行野的孩子。

沒有人知道為了擁有這個孩子,她廢了多少心機用了多少手段。

如今這個孩子成功出生,那他就是傅家的唯一長孫!

楚顏不能允許,有任何人來撼動威脅他的地位!

……

第二天一早,聶長歡雖然腿受傷了,但是照例早起,準備按照習慣陪著柳錚吃早餐,再讓夏果送他去學校。

柳菲菲大約是依舊不自在,雖然頂著一雙熊貓眼,但是起的跟素姨差不多早。

聶長歡下樓的時候,柳菲菲已經在幫著素姨往餐桌端小菜了。

柳菲菲見她下來,立刻就飛奔上來扶住了她:“長歡,你慢點。”

“你不用管我,吃完早飯後再回去睡會兒吧,今天除了錚兒要上學,咱們大家都休息一天,晚上咱們出去吃。”聶長歡看向從廚房出來的素姨,“素姨,中午給我們一人煮一碗麵就好了,你也好久沒休息了。”

素姨拍手一笑:“也行,剛好我家裏有點事,我下午想回家一趟,明天一早再過來。”

“需要幫忙嗎,素姨?”

素姨擺擺手,沒跟聶長歡說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又在外麵跟人打架了,隻說:“我就回去看一眼,畢竟有一陣子沒回去了。”

於是吃完早飯,聶長歡看著夏果送柳錚去學校後,就讓素姨也走了,還讓素姨開走了家裏專程用來買菜和接送柳錚的那輛車。

夏果在早餐的時候就在餐桌上說過,今日送完柳錚後,要去一個早就約好的朋友一起去上一堂課。所以傍晚的時候,夏果沒有如期按照往日的時間帶著柳錚回來,聶長歡也沒怎麽在意。

她坐在書房裏畫一幅沙容最近催著要的一副山水畫,等猛然回神的時候,才發現窗外天都黑了。

她偏頭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按照往常,柳錚已經放學回家一個小時了。

可現在,別墅裏靜悄悄的一片,安靜得可怕。

聶長歡強撐著站起來,莫名一陣心悸,所以還沒走出書房就揚聲喊了一句:“錚兒!”

無人應答。

聶長歡心頭重重一沉,看著自己不便的腿,幹脆轉身去拿自己的手機。

可是手機上一個未接來電也沒有,這讓她的心稍微放鬆了些。

她給夏果撥電話的時候,聽到動靜的柳菲菲趕到了書房門口。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可是在聶長歡剛準備說話的時候,對方又將電話掛斷了。

等聶長歡再撥過去,提示對方已經關機了。

聶長歡渾身一軟,差點跌坐在地,幸好柳菲菲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

聶長歡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轉頭又撥了柳錚的電話手表,可仍舊毫無回應。

“一定是出事了。”聶長歡完全忘了自己腿上還有傷,捏著手機驀地轉身,就想去拿東西準備出門去找。

可是她剛一用力,那條腿頓時疼得她撕心裂肺,柳菲菲都沒來得及扶住她,她重重地摔落在地。

柳菲菲驚叫一聲:“長歡,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柳錚和夏果都不見了嗎?”

聽到柳菲菲的問話,聶長歡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想起五年前柳懿突然失蹤的事。

等她再見到柳懿時,柳懿已經是一具被泡的沒有辦法辨認麵容的屍骨了。

而如今五年過去,她又把柳錚弄丟了。

“不……不行……絕對不行……”多少年都沒有再哭過的聶長歡瞬間淚如泉湧,她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是她越是用力就越是爬不起來。

她知道自己此刻要冷靜,可她一想到如果真的把柳錚弄丟了,她就根本沒有辦法冷靜,整個人都被恐懼和悔恨支配了。

“長歡!”柳菲菲看著她渾身發抖卻又想強做鎮定的樣子,隻能緊緊地抱住她,“長歡,咱們先報警!報警以後,我這就陪著你出去找!我們一定會找到柳錚的,一定會的!”

聶長歡閉上眼睛,用了半分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起來就恢複如常了,打電話報了警後就一邊安排柳菲菲幫自己打車,一邊用微信去聯係自己那些凡是能夠幫得上忙的朋友。

家裏兩輛車都被開走了,柳菲菲看著聶長歡受傷的腳,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執念,她到一邊給傅行野打了個電話。

“你說什麽?”傅行野不知道是因為對柳錚這個名字不熟悉,還是覺得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破天荒地明明聽到了,卻又問了一遍。

柳菲菲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就趕緊說:“傅三少,我是長歡最好的朋友,名叫柳菲菲,大學本科的時候我經常和長歡在一起的。”

傅行野昨晚從聶長歡的別墅離開後,本是直接回了鯨城的,這會兒剛從公司出來,準備去參加晚上一個很重要的酒會。

他沉默了兩秒。

涉及到孩子這個話題,傅行野就控製不住地陰鬱,想要報複聶長歡。

柳菲菲以為他在猶豫,趕緊又說:“傅三少,你也知道長歡身邊異性很多,隻是我是看著你們兩個人一路走過來的。所以在長歡最需要人的時候,我才想著要給你打電話。但是傅三少你若是不想來的話,我……”

柳菲菲也不想巴巴地把他求來,正準備說不願意就算了的時候,傅行野突然問:“你們在在哪兒?”

……

而與此同時,言城高速公路上,唐斯淮自己駕駛著一輛白色跑車,車速一彪再彪。

他身上穿的還是在國外見客戶時穿的那套價值不菲的西服套裝,已經穿了快三天了。

他的下巴上,已經隱約有青黑色的胡茬。

他沒有時間打理自己,他是在跟客戶見麵時、無意間從一個對翻到個中國小助理那裏看到有關於聶長歡的八卦消息時,才知道聶長歡已經回來了。

他是在,知道她回來了的下一瞬,就扔下那麽多客戶和合作夥伴,第一時間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