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孩子
聶長歡站在門口沒動：“您這是幹什麽？”
她現在已經沒辦法對聶悅山喊出“爸”這個字了。
聶悅山正準備開口，鄭舒英一笑：“長歡你這麽緊張做什麽？你看你爸這個態度也不像是來害你的是不是？”
說著，鄭舒英直接抓住聶長歡的手，將她往旁邊拉了下。
聶悅山和那兩個工作人員趁勢就進了房間。
聶長歡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個工作人員也不避諱，直接在房間各處打量了一遍，甚至連臥室都去了，最後其中那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性工作人員問聶長歡：“請問是否可以出試一下買房的各項資料？”
聽到他問起這個，聶長歡腦子裏嗡了聲，嗓音頓時幹澀得像是被燒幹了：“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麽？”
另外一名女性工作人員安撫似的笑了下：“聶小姐，我們隻是走一下流程，並不會對結果產生太大的影響的。”
聶長歡側身看了眼從廚房出來、身上還圍著圍裙，但表情同樣惶恐不安的柳懿，默了默轉向聶悅山：“您到底想幹什麽？”
聶悅山張了張嘴，原本充滿喜悅和自得的神情之間竟然也閃過那麽一絲的愧疚。
他避開聶長歡的視線，態度卻依然強硬、高高在上地道：“長歡，這房子本來就不是你的。”
一句話，徹底讓聶長歡的腿軟了軟，一顆心眨眼之間無限下墜、讓她一時之間幾乎沒有辦法站穩了。
連鄭舒英都愣了愣。
而廚房門口的柳懿，要靠扶著廚房的門框才能勉強站穩。
但她站穩後，立刻就衝了過來，抓著聶悅山的手臂嘶吼道：“聶悅山你還是人嗎？！她好歹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麽可以這樣做？！”
聶悅山本來想發火，但一轉頭看見柳懿那張美得絕倫的臉，就吞吐了下：“我這不也是沒辦法？聶家都快垮了！”
柳懿淚流滿麵地搖頭：正是因為聶長歡有了這套房子，她才敢放心地籌劃著要離開啊！
結果現在聶悅山竟然這麽絕情！
柳懿知道聶悅山心狠，隻好去看聶長歡。
而聶長歡反而冷靜下來了，她直接回了臥室，拿手機給傅行野打電話。
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聶曼霜和陳焰川還預想過這種情況，但當時聶長歡並沒有在意他們商量的那些應對方案。
可打了四五遍，傅行野都沒接。
陳焰川也不接。
而外麵客廳裏，聶悅山讓柳懿要麽就盡快收拾東西搬家、要麽就帶著柳錚回聶家，柳懿沉默不語，聶長歡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聽見小醜醜又快要開始大哭了。
聶長歡死死地捏著手機，明明手機沒有任何鈴聲和震動提醒，可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解鎖屏幕，但最後，她沒有等到，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回到客廳，看著聶悅山：“您別忘了，這房子寫著我的名字，在我沒有簽字同意之前，你甚至沒有權利隨便進來。”
“買房子的錢是我出的，我有充分的證據。”聶悅山擺擺手，想到自己有陳台撐腰，就不想跟聶長歡多費唇舌，隻是又按照陳台教他的那招，說，“你萬一要跟我打官司也行，但是你得有找律師的錢，而且在這期間，這房子你也是住不成的。”
聶悅山越說越忍不住眉飛色舞，這樣一來，不僅“幫了”陳台的忙，有了他這個靠山，再則就是，這房子沒了，柳懿就必須得帶著孩子回他聶悅山身邊了，看她還怎麽傲。
心裏這樣想著，聶悅山忍不住去看柳懿。
柳懿如今已經四十幾歲了，可若是說她才三十出頭也沒人敢懷疑。
以前她天天在身邊，總覺得她性子寡淡沒什麽意思。現在幾個月不常見她，反而覺得她越來越有韻味了，而且在樣貌上、是真的沒人能比得過她了。
聶悅山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小別勝新婚吧。
於是他放軟了語氣，又跟柳懿說：“兒子還這麽小，你帶著他在外麵這麽飄著也不是個事。你要是鬧脾氣、也該鬧夠了，隻要你願意回來，我會好好待你們的。”
鄭舒英聽了這話，老臉一垮，但她瞄了眼被柳懿抱著的小孫子，終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也去看柳懿。
柳懿正低垂著頭哄懷中的孩子，像是無心給出回答。
空氣一時靜默。
聶悅山等了十來秒，臉色就開始不好看了。
柳懿在這時候抬頭：“我可以回去，但是這房子，你得留給長歡。”
“媽！”
“那不行。”若是房子不收走，他怎麽跟陳台交代，陳台又怎麽會在項目的事情上幫他，所以聶悅山立刻拒絕。
在他心中事關聶家存亡，比兒子都重要。
但他意識到自己拒絕的太強硬了，又趕緊說：“要是你回去，等這個難關過了，我再給長歡買也是一樣的。”
這話，讓柳懿笑了。
她抬頭，時隔幾個月，第一次這樣認真地去看聶悅山的眉眼。
她說：不用了，你要拿走就拿走吧。”柳懿又轉頭去看了眼聶長歡，補了句，“給我們幾天時間收拾。”
聶悅山見她這樣都不鬆口，頓時覺得自己剛才放下身段哄她簡直是浪費表情。
他沉著臉轉過身，喊了聲“媽，咱們走！”
鄭舒英跟著走了一步，又回頭：“你要是不願意回去了，媽也不想勸你了。隻是你一個二十來年都沒有工作過的女人家，拿什麽養活我的孫兒？你也別倔了，不要等到實在熬不下去了才來找悅山低頭。”
然後，鄭舒英深深地看了眼柳懿，走了。
房間裏，頓時就又隻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加一個還不足百天的小嬰兒。
空氣裏，還飄著飯菜的香味。
柳懿忙裏偷閑，一邊帶娃一邊費盡心思做的這一桌菜，注定是要浪費了。
盡管最後柳懿還是把飯菜擺上桌子，但母女兩人誰都沒有動筷子。
良久過後，依舊沒有等到傅行野回複的聶長歡率先打起精神，開始跟柳懿商量。
“媽，要不我們先搬到姑姑家住一陣子？先緩衝一下，等我找到合適的房子咱們再搬？”聶長歡有點慶幸，上次閻瀟鋒替她賣畫得來的那筆錢，她原本打算拿20萬左右給傅行野和陳心嵐買禮物的，結果一直沒時間，就擱置了，錢一直還在她的卡裏。
如今出了這變故，禮物的事情就隻好取消了。
柳懿靜靜地聽她的計劃，但心裏想的卻也是自己的計劃。
她不願意花聶長歡的錢。
她算過了，就算她帶著柳錚離開，就算她和傅行野最後沒成，聶長歡手裏那筆錢也是勉強夠她在鯨城大學完成學業的。
隻要她從鯨城大學畢業，就算孤單就算委屈，但也是絕對不會挨餓受凍的。
她的長歡還年輕，又勤奮上進，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倒是她自己手裏那筆錢，如今隻有不到二十萬了。
自從來到鯨城後，加上有柳錚，花銷實在驚人，她也得為柳錚考慮一些……
“媽？”聶長歡見柳懿不說話，以為她是不願意，畢竟柳懿是寧願睡街頭也不願麻煩別人的那種人，所以她笑笑，安慰柳懿說，“不過我們也不是立馬就搬出去，還有時間想別的辦法或者找房子。”
但不過兩天之後，就有人上門來，直接開始趕人。
聶長歡聽不懂那些完全陌生的法律名詞，隻知道聶悅山為了填補項目的漏洞，轉眼就已經把這房子押給別人了。
那些紋著大花臂身材壯實的大漢一股腦地湧進來，煙味嗆得聶長歡直皺眉，小醜醜更是大哭不止。
聶長歡看著沙發上坐著的那些人，氣的渾身發抖，可她們這裏有一個小醜醜，所以她連跟對方大聲吵架都不敢，最後還是柳懿連哭帶求地求了半天時間讓她們收拾東西。
她們已經在這房子裏住了好幾個月了，加上柳錚的嬰兒床等大件的東西，堆了半條走廊。
下午收拾東西的時候因為太忙了，還沒感覺到什麽，這會兒看著這麽大一堆東西，聶長歡悲涼得快要窒息，特別是看著柳懿抱著柳錚站在那一堆東西旁邊，心裏痛得像是千刀萬剮了般。
最初她下定決心要帶著柳懿和小醜醜來鯨城生活時，她以為自己能行、她當初也計劃得算是周密了，可是生活呀，它永遠能給你最猝不及防的一刀。
剛才把小醜醜的實木嬰兒床從房子裏搬出來的時候，聶長歡因為脫力、腳背被砸了一下，這會已經腫了起來了，但她已經沒有心情管了。
母女兩人就這麽隔著半走廊的東西站著，彼此沉默，柳懿抱得手都開始發抖了，也沒出聲問聶長歡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是母親，沒有能力解決已經羞愧不已，哪裏還有臉再開口呢。
聶長歡左思右想，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剛好池夢打電話說在她家樓下，想約她陪著一起去逛街買東西，聶長歡就如實說了自己的情況。
池夢財大氣粗，不過半小時，就讓搬家公司把那半走廊的行李給搬到了自己名下的一家酒店裏，專門劈了一間出來擺放。
聶長歡打量了眼那套房，總覺得不太好。
她當時之所以告訴池夢，是因為自己跟池夢還算不上熟悉，池夢幫了自己的忙，她可以很明晰地就還了人情，以免牽扯不清。
可眼前這間星級酒店的大套房，她恐怕還不起，於是挺不好意思地說：“要不給我一件最小的房間，應該就夠堆行李了。”
池夢不以為意，依舊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往裏搬，搬完了還準備在自己下榻的每天房費四位數的酒店給聶長歡和柳懿也訂兩套套房，被聶長歡拒絕了。
聶長歡指著這間已經很豪華的套房：“我和我媽媽住這裏就好了。”
池夢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滿是行李的房間：“這怎麽住？”
“我把行李全部放在其中一個房間就好了，我媽媽和弟弟住主臥，我可以睡在沙發上的。”
“你都認識我了，還有必要過得這麽慘？”池夢拽著聶長歡的手就要走，“我的錢用不完的，你就別操心錢的事了！”
“……”聶長歡都不知道怎麽拒絕了，求助地看向柳懿。
柳懿溫柔笑笑：“今天實在是很感謝池小姐你，但是我懷裏這個太小了，今天已經奔波這麽久了，我擔心再輾轉他會受不了，要不我和長歡就先厚著臉皮住在這裏了？”
柳懿這麽說了，池夢也不好再堅持了。
但她也沒走，讓經理給自己也開了一間：“那我今晚在這裏陪你們，要是有事，別客氣，記得給我打電話啊！”
聶長歡趕緊點頭：“謝謝池小姐。”
池夢揚揚眉，豔麗的五官因為璀璨的微笑而像是在發光發亮。
她心情特好地擺擺手，跟著經理去自己房間了。
她一走，聶長歡跟柳懿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地淡了下來。
“媽，你趕緊帶著小醜醜進去休息吧。”
柳懿也實在是熬不住了，就抱著柳錚去了主臥。
聶長歡反鎖好門，看著滿地亂糟糟的行李，深深地吸了口氣，幹脆就趁勢開始收拾起來。
等柳懿給小醜醜喂完奶並把他哄睡以後再出來，聶長歡已經把行李全部搬進小房間了，而且還特意把小醜醜需要用的東西都給收拾了出來放在了一邊，連嬰兒床都鋪好了。
柳懿的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聶長歡攤上她這麽個隻會添麻煩而完全沒辦法給出依靠的母親，大概是很累很累的吧。
聶長歡安撫了柳懿幾句，柳懿生怕耽誤她休息，就趕緊擦掉眼淚笑了。
兩母女剛在沙發上坐下，池夢安排的人就給她們送了豐富的餐食過來。
聶長歡發現，池夢花錢，總是抱著一種怕錢花不完的架勢的。
隻是她跟柳懿吃著吃著，就越來越不舒服，直到那種熟悉的反胃感覺湧上來，她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目前是懷孕狀態。
醫生之前還特意囑咐過，她孕酮偏低，容易流產。
而她今天接連兩次收拾行李，這麽累……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聶長歡一想到這個，就開始覺得肚子疼，而且有越來越疼的趨勢。
她怕柳懿看出端倪，就假裝看了眼手機，然後撒謊說池夢睡不著，想讓自己上樓。
柳懿是重感情重恩義的人，聶長歡隻說了這麽一句，她就讓聶長歡趕緊上去。
“你不用擔心我和弟弟，反正在一間酒店，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聶長歡作出猶豫的樣子，然後還是借著去房間換衣服的機會拿了自己的證件，出了房間。
她立刻聯係了池夢，已經卸了妝的池夢在十分鍾後就趕了下來，讓司機開車送聶長歡去了醫院。
在路上，聶長歡隱約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往外流，她頓時身子一軟，手卻死死地攥住池夢的手臂：“快……快一點……”
池夢嚇得不輕，趕緊用手拍司機的座椅：“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看著聶長歡臉色慘白的樣子，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了。
她忍啊忍，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你之前不是還想著打掉別人麽？現在知道著急了？”
聶長歡虛弱地扯了扯唇，腦子裏恍若一團漿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自問是並不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的，隻是現在自己還沒真正做出不要Ta的決定，所以這個孩子必須好好地待在她肚子裏。
但她沒有力氣說話了，也不敢開口說話。
她這輩子，就從沒有這樣恐慌過。
她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想：為什麽還沒到醫院，為什麽還沒到？
幸好現在已經是半夜，並不擁堵，大約二十幾分鍾後，司機就將車停在了醫院大門口。
池夢衝進去找了一個護士，立刻就有護士推著輪椅過來，將聶長歡送到了婦產科的急診室。
一到醫生辦公室，聶長歡就差點跪在地上，眼巴巴地、虛弱地跟醫生說：“醫生，救救我的孩子……”
可值班醫生慢悠悠地，似乎司空見慣，還在那兒問聶長歡最近有沒有吃的辛辣。
池夢將自己的限量款包猛地砸在醫生辦公桌上：“孩子沒了你負責嗎？！問這些亂七八糟的能救孩子！趕緊給她做檢查！”
女醫生被池夢那一個一看就極其昂貴的包包砸懵了，一時竟不敢發脾氣，沉著臉悶著聲地、手腳利索地開了幾張檢查單，並讓一邊站著的助手先去準備病床、以便第一時間治療或者輸液。
池夢這才趕緊拍了拍聶長歡的背，輕聲安撫她：“沒事的，沒事的……”
聶長歡已經冷汗淋漓了，也不知道是痛得還是怕的。
池夢本想親自推她去檢查，但是怕自己不專業，就又趕緊催護士。
護士將聶長歡換到病**平躺後，就在池夢的逼視下一路狂奔地往檢查室去。
聶長歡躺在病**，看著天花板上飛速掠過的頂燈，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最後卻又將手垂落下去，生怕自己這樣一個動作，就會加速這個生命的流逝。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是斷然沒辦法舍棄這個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