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元疑惑地瞅向門的方向:“這門不是開著呢嗎?”

韓昭昭反應極快,立馬改口道:“啊,不是,我先進去收拾個東西,屋子地兒小,廳堂上橫七豎八地擺著幾把椅子,我若是不先擺好了,這箱子恐怕都沒地兒放。”

多虧了陳子惠拿來的箱子大,她能把謊給圓了。

韓德元拎著箱子,也沒多問,韓昭昭先進了屋,待父親看不見了,她躍過門檻,衝到榻上的小案幾上,抄起桌子上的話本子,隨便找了一個最近的櫃子,拽開櫃門,“哐”地一聲扔進去。

桌子上的還盛著點心渣的盤子來不急收起來了,為了圓剛才跟父親撒下的謊,韓昭昭咬著牙,一隻手提起一把椅子,把多餘的椅子比較整齊地擺到廳堂上,營造出她剛把排列得亂七八糟的椅子擺好的假象。

她把最後一把椅子擺好的時候,父親前腳剛好跨進門裏,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韓德元把箱子擱到地上道:“你先換上那條厚褲子,褲子穿得厚點不怕。”

韓昭昭實在沒想到,父親進屋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她答應下來,打開櫃子,眼睛一掃便瞅見了那條格格不入的棉褲,那大粉的花色讓人不注意到它都不成。

韓昭昭拉上簾子,換上這條,與此同時,父親打開陳子惠送來的大箱子,叮叮咣咣了一陣,不不知拿出來些什麽東西。

待她換好出來時,父親背對著箱子,麵朝她。

她上身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衣服,素淨淡雅,下身就是那條棉褲,大紅色的麵料上帶著大粉色的花的圖案,這一身打扮裏,下身像是被生拚硬湊上去的。

韓德元很是滿意:“挺好,冬天了,就該穿得厚些,以後出去的時候就穿上這條褲子。”

韓昭昭低頭瞟了一眼,不出自己之前所料,看起來滑稽可笑得要命。

雖然看不太慣,但畢竟是在家裏,她也比較隨便,再套上一條外褲也怪別扭的,便就保持著這身打扮。

陳子惠送來的箱子已經打開,裏麵東西堆著,淨是些各式各樣的吃的。

“他怎麽拿這些?”

韓昭昭不敢想象這些東西是陳子惠送的,她以為送吃的這種事隻有她這種俗人喜歡,像陳子惠那種心機深沉,在官場中行走遊刃有餘的人,送的應當是筆墨紙硯、字畫一類的東西。

韓德元笑了,像是說著小孩子的語氣:“誰知道他從哪裏整來的,找這種東西,他倒是在行。”

韓德元把裏麵的東西收拾了一下,除了各式各樣的食品,還有一套玉製的餐具,價格不菲。

這東西是韓昭昭想要很久了的,奈何父親清廉,家裏沒有多餘的錢,與那配端方君子的玉器無緣,隻能用最普通的瓷碗,剛才她拿過來盛點心的盤頂部缺了個口子,還在用。

但一想到是陳子惠送的,韓昭昭猶豫了一下,不過這猶豫轉瞬即逝。

就算陳子惠想害她家,以他心機深沉的程度,絕不會使出這種低級而又漏洞百出的手段。

若真是那人發了善心送給她,她便不客氣,直接收下了。

韓德元見女兒喜歡,便把這一套都給了女兒,滿心歡喜地瞧著女兒捧著一個玉杯,不由地又在內心裏誇讚了陳子惠一頓。

明麵上說要給他拿些東西,其實多半都是撿著女兒喜歡的拿過來的,單單給他的沒有幾件。

若是做女婿,陳子惠是數一數二的,他早有這種想法,原先,他旁敲側擊地問過陳子惠,陳子惠禮貌地回絕了,說自己心不在此,此事待家仇報過再說。

如今,跟女兒走過一路,倒主動送東西過來了,還貼著女兒的喜好,可見花費了不少心思,他欣慰不已,不知道在心裏把事情往後安排了幾步。

韓昭昭把東西拿在手裏,在燭台下看了半天,才放下,整整齊齊地在桌子上擺了一排。

她正準備把清點一下箱子裏堆了一堆的吃的,數數具體有個十幾樣,外麵忽然嘈雜起來。

此時是子時,大多數人都應當睡著。

韓昭昭下意識裏覺得不妙,恰好她把剛剛脫下來的大氅扔在椅子上,她抄起來,攏在身上,手扶著門,頭往外探出來一點兒。

不遠處有一道火光,暗紅色的火舌伴隨著濃煙升起來。

韓昭昭聞到了一股煙味,不算很濃,但也嗆得她咳嗽了兩聲。

那火是從後院的方向竄出來的,她看得並不是很清晰,人聲鼎沸,那邊似乎有人用水使勁潑,但火勢仍未減弱。

“走水了!”

韓昭昭忙回頭準備拉住父親往外跑,父親已經出來,倉促之間遞給她一塊蘸了些水的濕的抹布。

韓昭昭捂住口鼻。

韓德元往起火的方向掃了一眼,道:“咱們走前門。”

韓昭昭到底經曆的事情少,不似父親那般淡定,慌慌張張,她又瞟了一下起火的方向,天太黑,她看不太清,那裏要麽是她家的後院,要麽是跟這所宅子隔著一條街的秦縣丞的府邸。

說實話,像韓德元以及秦縣丞這個品級的,府邸的各處都有人看著,不易發生著火這種意外,像她,從小到大,也有十六七年了,記憶裏從來沒有著火的事情發生,這還是頭一次。

似乎,這回有人蓄意為之。

韓昭昭不傻,猜也猜到個八九不離十,楚王一黨的人見把秦縣丞放出來了,還不死心,便放了把火。

若是這樣,那火勢仍不減弱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怕是有人摻和在其中,故意阻撓。

一陣風刮過,是從後院著火的方向刮過來的,風不小,裹挾著熱氣和一股黑煙,那黑煙的味道濃烈刺鼻,她把手中的濕抹布貼口鼻又貼得緊了些,還是吸近了一點兒,頓覺胸悶氣短,惡心想吐。

接著又是幾陣風,大半夜的,忽然起風了!

簡直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有風助著勢,火燒得更旺,就連空氣也變得炙熱起來,不知是急的還是熱的,韓昭昭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她的腰彎得低低的,幾乎是貼著地麵,匍匐而行,肉眼可見上麵飄著的黑煙。

韓德元囑咐道:“拿抹布把口鼻捂緊些。”

他還是不放心,一隻手騰出來,使勁把抹布往女兒臉上按,他手勁兒大,又是真的使了大勁,韓昭昭的鼻子都快被他按塌了。

“爹,怕是有人故意把火整大,怎麽辦?這火勢越來越大!”

隔著抹布,韓昭昭模模糊糊地問出聲,聲音斷斷續續的,她慌了,眼見著自己往前走,濃煙緊逼在身側,沒有往後退一丁點兒,甚至還飄到了她的更前頭。

“那邊有陳大人在,他跟我說過今天晚些時候可能要出事,帶了人在這邊守著。”

又是陳子惠!

韓昭昭聽到這個名字,心裏一陣別扭,哪怕父親告訴過她要摒除之前的偏見,重新認識這個人,但她就是不想信他,打心底裏地排斥。

若是她記得沒錯,那人方才還不知道安了什麽心思,挑了她家的一個小廝宴飲去了,還給她家帶了一堆東西過來,一會兒來做什麽,她也不知道。

韓昭昭在心裏冷笑了兩聲,這人真不一定靠得住,還是自己先逃出去再說。

她也沒有心思和父親糾纏陳子惠的事情,因為火勢越來越猛,上頭的濃煙越來越黑,她拿濕抹布使勁堵著鼻子和嘴,感覺自己四周被濃煙所包圍,一片灰色,見不到光,尋不到路。

她拉著父親的手。

韓昭昭是第一次來這裏,哪哪兒都不識得,韓德元前幾次晉陽處理邊境的事務時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就衝著他天天恨不能睡在衙門裏的勁兒,他對房子的布局隻比韓昭昭熟悉一些,僅僅是一些而已。

在濃密的黑煙裏,看不清楚前頭的路,各處的院落、院子在他眼中都是一副模樣,沒辦法,韓德元隻得憑著自己的感覺帶著女兒走。

穿過一個個長得差不多的遊廊,繞過一個個相似的院子,韓昭昭捏著鼻子,快把鼻子捏斷了,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在一片灰色中看到一座朱紅色的門。

朱紅色的門不大,韓昭昭記得院子是有一個後門的,她仿佛抓到了希望。

“到了!”

透過濕乎乎的帕子,她如釋重負地吐出這兩個字。

隻要出了這府邸,到了大街上的開闊地帶,煙氣便能消散不少。

父親拉著她,也明顯加快腳步。

走得有些急了,韓昭昭也沒有太仔細看路,忽然腳尖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她以為是什麽障礙物,礙到了路,又習慣性地加上勁兒踢了一腳,那東西居然一動不動!

低頭一看,是一個人,躺在地上,死透了,地上還留有一小灘血跡。

這人她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驀地出現一個死人,小姑娘被嚇到了,她的聲音發顫,腳步也慢下來:“這是什麽人?”

韓德元回頭,瞥過那具屍體,難掩驚詫,故作鎮定,道:“應當是楚王安插在我們這邊的人,快走吧。”

韓德元不願多說,拉著女兒的手往前走,韓昭昭最後看了一眼那人的模樣,胸口被劍刺穿,糊著一攤血跡,他的頭發散亂,半遮住了臉,仍然掩不住他高聳的鼻梁。

韓昭昭想起來這人是誰了,幾天前,她剛進晉陽城的城門,陳子惠帶她去了一個小店用早飯,這人正是那家店裏的小二。

他的鼻梁比一般人都高些,因此,韓昭昭對他有幾分印象。

也就是說,大火之中,陳子惠的人被人刺殺,死在了韓家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