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卻你的心願後,去尋你◎

自離開了戰場之後, 陳子惠便帶著人加快速度往中山郡趕。

路上,聽到中山郡傳來的最新消息,堤壩暫時是堵住了, 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害,又把堤壩加固了一番, 是經過了三天三夜。

與堤壩的消息幾乎是一同到的,是朝廷過來的訊息, 通過張家的親信暗暗傳過來的,皇帝的病情愈發嚴重, 幾天之內, 就昏迷過去三次,召楚王入殿進見,楚王不去,反倒帶了兵駐守在外頭, 兵戈碰撞間,矛盾一觸即發。

京城內局勢危急,陳子惠寫信答複京城裏的人,說自己安排好中山郡這裏的事情,會盡快趕回京城。

第二日的傍晚,陳子惠回到了中山郡自己居住的府邸當中。

到了府邸中, 先去了韓昭昭的房中,天漸漸地黑了,遙遙地看去, 屋裏卻還沒有點燈, 往近一走, 屋裏還是安靜的模樣。

想來這幾日來, 把韓昭昭累了夠嗆, 她也是剛回府中,應當還是在睡著。

陳子惠攔下了要去稟告的丫鬟,輕輕地推開了房門,入了房中。

簾幕之內,影影綽綽地瞧見一個人影,躺在**。

他不願去驚醒韓昭昭,放輕了腳步,脫下大氅,掛到架子上,便去了隔壁的書房,進去之前,還拉上了兩個房間之間的房門。

剛一進書房,便有人扣門,送來京城的密信,陳子惠接過拆開,接著那人離去,關上了門,發出了些許響動。

韓昭昭便是在這時徹底清醒過來。

蒙蒙朧朧中,她聽到陳子惠回來的聲音。

起身,見隔壁的書房中點了燈,便是能確定下來,陳子惠正在那裏。

有人給他送了一封信,後又離去。

悄悄地起身,見書房那邊又來了一個人,那個人她識得,是陳子惠極為親信的,主管中山郡與京城的聯絡。

這幾日,韓昭昭一直惴惴不安,知道京城當中有大變動,又怕父親那邊出事,陳子惠有什麽要瞞著她的。

書房裏傳來說話的聲音,是以,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那邊的門前,聽著從裏麵傳來的話語。

“京城裏的情況不妙,您準備何時啟程?”

“大概五日後,處理完這邊的情況,莫要讓後方再亂了。”

聽得一聲歎氣。

“屬下想,楚王宮裏也有內線,若是在皇帝病重時,被他們的人控製住了,咱們的境況恐怕不大好。”

“現在也是沒有法子了,我看陛下的身體狀況,還是能堅持個十日的,先把在中山郡的楚王黨羽處置了再說。另外,京城裏,韓德元那邊,找人看守好了,莫要讓他那邊生出什麽事情來。”

聽到他們喚起自己父親的名字,韓昭昭心中一揪,也是瞬間就明白了陳子惠對於自己的父親是何種態度。

看守好了?

她在心裏冷笑了一陣,果然,在她麵前承諾的話都是騙她的,可是,那些話,仍然一遍遍地在她的腦海中回**,他匆忙寫下家書,每日寄到她跟前,問她是否安好。

她咬牙,努力抑製住要湧出的淚水。

都怪她,差點信了這些話。

那邊的談話扔在繼續,說的都是些對策,聽了些時候,覺得也沒什麽必要聽了,也怕陳子惠忽然從屋裏走出來,恰巧瞧見她在外頭,便作罷。

又溜回**,拉下帷幕,躺下,仍是輾轉反側。

不一會兒,門開了,陳子惠從裏麵走了出來,沒有到她的臥室,而是又出去了。

直到確認他出了院門,她才重新坐起來,下了床,對著窗戶做了個手勢,立馬有人從樹叢裏鑽了出來。

“京城那邊有什麽消息?”

那人答複她,基本上和陳子惠方才談論的相同。

“我父親那邊怎麽樣?”

“被陳大人派人看管起來了。”

“看管起來了?”

“是,說是京中不安穩,怕出些什麽事,韓大人特意讓我帶消息給您,說他那邊的事情,您不用操心。”

不用她操心,怕她是拗不過陳子惠,可是一旦有了機會,她又哪裏能容得這種事情的發生,一直以來,她所求的,不就是自己和家人的安穩嗎。

“好,我知道了,你給我父親帶過信去,說我聽他的安排。”

“是。”

那人應答,很快便退去,身影在她的視線裏消失不見。

陳子惠說他五日之內要啟程回京城,他的手中又有這麽多軍隊,楚王一黨的人是要想盡辦法阻撓的。

就她所知,這府邸當中就有楚王一黨的人,楚王世子周翰派過來的,陳子惠沒有察覺到,可她的人,卻是打進了這一批人的內部。

五日之內,趁著陳子惠未回到京城,楚王的人也該動手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待楚王的人得手後,再由她的人去把他救出來,之後,收編陳子惠的勢力,將矛頭對準楚王一黨。

這些日子,陳子惠去北境,她在中山郡,負責運河的一係列事宜,也算是在這些人當中積累了一定的威望。

如此一來,也算是得償她所願,也正是她一直以來計劃的結果。

可是,一時間思緒又如亂麻。

想了些時候,也是困倦極了,便又睡了,直到子時,陳子惠歸來。

他一進來,動靜便驚醒了韓昭昭,也是她想從他的口中的話來得到些信息。

“夫君回來了,這麽晚?”

“是,近日以來事情太多,現在剛剛處理完,楚王一黨的勢力盤踞在中山郡,近日也要把他們徹底清除掉。”

陳子惠的神情,顯而易見疲勞之態。

時間太短,不知楚王一黨會作何反應,狗急跳牆,擁兵與他在中山郡再打上一仗,也未可知。

不過見了韓昭昭,卻一掃臉上的疲乏之態。

她躺在**,睡眼惺忪,一副嬌憨之態,雲鬢散亂,一隻手拉住他的衣襟,嘴角微微上翹。

那一刻,心跳驟然加快,目光掠過搭在她身上的錦被,還是能看出其下的起伏。

也有一個多月未見,是日日見到那紅綢,可那是死物,哪如紅綢之下的溫度動人心魄。

手指擺弄著紅綢,卻又見韓昭昭困倦的模樣,手下使了勁,將係在手腕上的紅綢揉出一個褶皺來。

“這幾日,帶人堵塞堤壩,你也是太累了,若是困了,便睡吧。”

手上青筋暴起,卻是拍了拍她,讓她安睡。

接著,躺在了她的身側,囑咐道:“我預計五天後動身趕往京城,這幾天,楚王的人很有可能會生事,你當心些,我讓府邸當中的人嚴查一遍,不可漏一人。”

聽了這話,韓昭昭下意識地一顫,又聽陳子惠安慰道:“沒事,不要怕,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

又一次把她拉入懷中。

“我知道,我相信夫君。”

頭埋在他的懷中,說道。

話雖是說得神情款款,可他偏是個“騙子”,她在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又一句。

瞧著她的眼眶有些濕,陳子惠又安慰了她幾句,他的手輕輕地撫到她肩膀的時候,她的肩膀在抖。

不想再見到陳子惠的麵容,她把頭埋在陳子惠的懷中,思緒萬千,可架不住夜已深,不一會兒,她便睡熟了。

皎潔的月光斜溜入戶,灑在她的臉上,夢裏,她的心緒似乎也是不平靜的樣子,閉著眼睛,眼淚卻是流了下來,沾濕了枕頭。

伸出手來,扯住陳子惠的衣襟。

夢裏的她,到了一處宮殿,看著宮人往來行走,從宮人的服飾,她分辨出來,這是在前朝,而她所在的位置,是皇帝的寢宮。

她似乎是一個魂魄,飄揚在大殿上,最後,為了更好地觀察大殿裏的情況,尋了一個擺放在角落的椅子,坐下。

大殿裏本是安靜的,隻有幾個宮人垂首,忽地,一陣腳步聲響起,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皇帝束著冠,年紀像是不小的樣子,因了垂下來的幾綹頭發中已經夾雜了幾根白發,可腳步仍是穩健。

她的腦海中翻騰過前朝的那幾個皇帝,一時間竟然有些分辨不來這位皇帝是其中的哪一個。

走了幾步,皇帝便到了廳堂上,親自從牆上摘下一幅畫來,她好奇,湊了過去。

畫麵上是冬日,大雪飄飛的時候,女子折一枝梅,插.入花瓶當中。

見到女子的麵容,韓昭昭瞬間驚慌,她與她長得有□□分相似,她是立刻辨認出來了,畫上的人是顧昭昭,而那位皇帝便是前朝的開國皇帝閆耀靈 。

除了他,前朝的皇帝當中,再無一人把自己已經逝去的妻子模樣畫成畫像,日複一日地瞧著,陪著他度過了七八年。

他才三十初頭,鬢角間已經有了白發,她第一次見他,險些把他當成了一個將近暮年的老人。

他的手撫過畫像,撫過她的眼睛,撫過她的唇,撫過她的臉頰,最後撫過她的手上的紅梅。

“院中的紅梅開了嗎?”

“陛下,紅梅已經開了,今天剛開的。”

“去折一枝回來。”

太監麻利應聲,去了。

他站在畫前,久久不語。

畫下有一個精致的瓶子,每年梅花開時,便每天采擷一枝,還帶著露水的,放入瓶中,若不是梅花開的時候,便親自裁剪紙花,一枝一枝地放入花瓶中。

眼中彌漫上了一重淚光。

他站在畫前,以略微仰視的姿態望著畫中的人:“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采一枝梅花回來,我知道,你最喜歡這個。”

對著畫像說話,就像是對著真正的人一般,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你說你走了,便甩下我一個人在世上,也好,待我平定天下,把你未了的心願了了之後,便去尋你,今世不成,便求來生。”

閆耀靈起於微末,原是不信鬼神,不信佛道,可是登基之後,在京城內造像十幾處,也常到佛寺當中祭拜。

“若有來生,不論你走到何處,出身於哪戶人家,我都會記起你來的,我去尋你。”

“不過,若是真的來生,不要太把我放在心上,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如今生的我。”

一滴熱淚滾落下來,接著又是一滴,落在桌子上鋪開的宣紙上,暈染開。

見此景,韓昭昭的心尖一顫,哪怕是一縷遊魂,一個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也想為他去拭去眼淚。

本為一介平民,為中原的太平,為她的期望舉起了屠刀,曆經了萬難,結束了亂世,可她卻未見到這一天,這一切,生生把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熬到了白頭。

“陛下,紅梅采回來了,還是帶著露水的。”

“給朕吧。”

他回過頭來,接過太監手中的梅花,見到他的麵容,韓昭昭頓時一驚,竟是和陳子惠是一模一樣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