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來後,字字真切◎

周翰翻身下馬, 風塵仆仆的模樣。

他雖是楚王的義子,但將來是要繼承楚王爵位的,人見了他, 都稱他為楚王的世子。

論職位,他是高於韓昭昭的, 因此,見了他, 韓昭昭行了個禮。

在離周翰極其近的地方,她低下了頭, 一頭秀發挽起, 眼中似含瀲灩的波光。

剛拜下去,便聽周翰說了一聲:“起來吧,不必多禮。”

韓昭昭起身,又一次見到了他的模樣, 一種熟悉的感覺浸入她的腦海,那一日,在酒樓上,她遙遙地見過周翰一麵的,隻是這一麵,應當不該有如此的熟悉感。

一時間, 她的心裏翻湧。

她在打量他,卻發現他也在瞧著她。

韓昭昭暗暗地歎了一聲:“世子來此地有何事?”

話音剛落,那邊的呻.吟聲又響起來了, 比方才更大, 是故意裝出一副可憐模樣來給周翰看的, 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周翰隻瞟了一眼, 對著韓昭昭道:“我來查看河道。”

略微低頭, 又看到了她的一雙眼睛,似含水霧。

見了她,說出來話,那聲音比他相象中的還要軟了一些,不曾流露出責備之意。

手不小心碰到了腰間佩戴的玉飾,叮當作響,除了這聲音,又陷入寂靜之中。

“世子,小人……”

見周翰那模樣,似是忽視了他,那監工躺在架子上,又開始哼哼起來了。

“他犯下了什麽事,遭了鞭打?”

周翰嫌惡地望了他一眼,問道。

問的並不是那監工,於是,韓昭昭替他回答了。

周翰聽著,麵容沉靜,之後,淡然地說出一句話:“犯了律法,該打。”

聲音如初初化凍的泠泠清泉,悅耳卻冰冷刺骨。

“此事夫人行得對,這幫人,是該懲戒一下了,不然得亂成什麽模樣。”

“世子,您……”

“閉嘴!”

周翰身邊的人察言觀色,狠狠地罵了監工一句。

這一句,便將他所有祈求的希望澆滅。

周翰喚來身邊一個人,問道:“這是你家的親戚?你叫他來做事的?”

那人惶恐至極,“砰”地一聲跪到了地上,不住地磕頭。

“是,是小人……是小人識人不明,釀……釀出如此大禍來。”

他揮了揮袖子,一派冷冽神色:“此處不適用律法,便用家法吧。”

那人的身子明顯地抖了一抖,按照家法,是將他驅逐出去,什麽好處都得不到了,不過,比起躺在架子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的人,還是好了許多。

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謝世子的恩典。

周翰再沒有看他一眼,靴子踏過他麵前的土地,冷漠地走過。

赫然,他提高了聲音:“若有違反律法者,無論何人,便照此處置。”

“是,聽憑世子處置。”

底下的人經了剛才這麽一件事,各個都安分得緊,紛紛應答,道是不敢有半分違拗之意。

穿了一身濁世佳公子的裝束,行事卻是果決冷厲,眾人皆畏。

處置完這件事,他才將目光完全投入到韓昭昭的身上。

方才,韓昭昭是心不在焉地瞧著被懲治的下人,以及用完了飯,又在河道邊上忙碌的河工,琢磨著當今的局勢和這運河下一步該如何修築。

對楚王的義子,看了幾眼之後,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來。

直到周翰又同她說了一句話:“姑娘,煩勞你了,是我的不是,沒有按照律法管束住他們。”

周翰稱呼她為“姑娘”,這稱呼惹得她一愣,在衛國,姑娘多是用來稱呼未婚女子的,用在稱呼已婚女子的時候是少的。

不過,周翰願意稱呼她為什麽,便稱呼她為什麽,對她又沒有什麽影響,隨他去好了。

這邊又來應付周翰:“世子不必如此客氣,管束河道的官員、整肅風氣,讓運河能夠順利修築下去,也是我該做的事情。”

似是有意識地撫過朝廷賦予她權力的令牌。

周翰笑著點了點頭:“是了,姑娘亦是不必與我這般客氣,遇到了難事,尋我便好。”

“那多煩勞世子了。”

韓昭昭低頭,嘴角勾勒出一絲淺笑來。

不過是為了維護兩方的顏麵,所做的應付的話語罷了。

在她低頭的時候,一道目光在注視著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那道目光又遊移到了不遠處的河上。

波光粼粼,隨風**漾,隻消望一眼,便能從中看出萬種風情來。

周翰的手碰到了玉佩,垂首。

半晌,開口道:“姑娘若是疲倦了,便讓下頭的人替你盯著些。”

“不必了,謝世子的好意。”

說罷這話,她見與周翰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便行了禮,離了這裏,又去了河邊,那裏,她要去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走在路上,總覺得身後有一雙飄忽的眼睛在瞧著她,飄揚的衣袖下,手暗暗地捏緊。

從那日,周翰讓人演奏的戲曲中的女主角是按照她的樣貌選的,她便起了疑心,今日更甚,現在怕是已經被周翰盯上了。

隻是,周翰並未見過她,又是在何時產生了這種心思的。

她再一次回頭的時候,周翰低著頭,手在把玩腰間懸掛的玉飾,收斂了目中的餘光。

直到韓昭昭走得遠了,周翰身邊的人才湊上來。

“世子做此,意欲何為?”

韓昭昭可是與他們對立的一黨,為何要對她這般客氣,懲戒了自己的人,話語中還帶了些許對她的袒護之意。

“那你覺得該如何做?”

“小人覺得……覺得應當袒護自己的人,再如何觸犯了律法,也不應當由她來插手。”

楚王勢力甚大,可以同皇帝分庭抗禮,在衛國當中,皇帝治下一套律法,楚王的勢力範圍之內,又適用一套律法。

之前,他們袒護自己的人,可謂到了囂張無所顧忌的範圍,若是碰到了這樣的事情,小施懲戒,就此揭過罷了。

“但是,欺壓下麵的人久了,難免會引來下麵人的不滿,這樣的矛盾又該如何去處理?”

侍從一愣,想了片刻,額頭上冒出了細汗,方才答道:“小人愚笨,實在不知。”

周翰笑了笑,溫文爾雅的麵容上帶了幾分陰沉,一派逼人的氣勢,讓人不敢反駁:“便是利用對方,讓他們來做這件不討好的事情,激起他們的矛盾來,我們在這裏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還是世子的想法高明,小人實在是愚笨至極。”

“話倒不必如此說,不必自責。”

周翰笑了,又恢複了往日的和煦,接著指了幾個下人,吩咐道:“你們幾個跟在那個姑娘後麵,不要太近,免得被她身邊的人察覺到,若是我們這邊的人,有為難他的,你們拿著我的令,給他們看。”

幾個人拜下,接過這令,辭去。

似乎怕身邊的人仍不明白他的意思,這回,他主動解釋道:“若是她有不測,又有誰來到這裏,去做我們的靶子,為我們擋刀?”

說罷,又一次抓住了玉飾,放在手中摩.挲,片刻後,望向遠處的河麵和一列列整齊的,又開始開工的隊伍。

其實,他方才策馬疾馳到這裏,也是為了韓昭昭,怕與監工有了矛盾,兩方吵鬧起來,一個不留神傷到了她。

隻是,他對於自己方才說過的話,又有了幾分猶豫,這般說來,未免太添此地無銀三百兩之感。

周翰歎了口氣,問身邊的人道:“京城那邊又有了什麽消息?”

“皇帝病重,張家掌了大權,一切奏章都出自張太尉的手中,便如韓姑娘做下了那般事情,非但沒有受到任何一點兒責備,反而還被授予了管理軍隊的權力。”

周翰對於韓昭昭若有若無的袒護的態度,侍從也是有所察覺,因此,他對韓昭昭沒有什麽好的印象,每提起一件事來,不自覺地要帶上韓昭昭來。

“哦。”

周翰點頭,對這一切,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的模樣。

“父親那邊如何了?”

“楚王安好,仍在府中,張太尉想為難楚王,也是奈何不了,畢竟,朝堂當中的半數臣子,都是我們的人。”

“那便好,同宮裏的那位,可是聯絡上了?”

“回世子,已是聯絡上了。”

回答這話的時候,侍從滿麵笑容,一副自信且萬無一失的模樣。

“他說了什麽?”

“願意聽從我們的差遣。”

“好,派人盯緊他,若有異動,即刻報告給我和父親。”

周翰深知,這位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能從宮變當中逃出來,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又未引起眾多人的懷疑來。

“是。”

“暫時還按照計劃行事,等待適宜的時機再起事。”

他們看著本該自己享受的榮華富貴被別人享受了,已經有這麽多年了,也不在乎這一時的事情,要等,他們等得起。

敵在明,他們在暗,勝算頗大。

“這位韓姑娘,你們看護好她,這些日子,莫要讓她再有些什麽閃失。”

底下一溜人皆俯首稱“是”。

經了這一事後,韓昭昭的名聲沿著河道傳遍了,就連中山郡當中的官員,對她也有知曉,見到她皆是低眉垂首的模樣,不敢多表現出幾分異議來。

運河開工的速度加快,每日都能聽到、見到河工們喊著號子,扛著重物,下到河道裏去做活。

對於這線路,韓昭昭將實際與專業的書籍對照,仔細地查探了一番,覺得有些不妥之處。

運河借了河道的一部分,這條河的水量大,泥沙沉積多,逢上洪澇災害,多餘的水會溢出,湧到運河裏,對運河的使用造成極大的隱患。

這幾日來,她詢問有經驗的官員,翻閱書籍,一直在尋求解決之法,為此煩擾。

這些天,從京城裏斷斷續續地來了幾封信,韓昭昭原以為是皇帝給她下達的詔書,由張太尉代筆,但打開一看,卻發現是皇後的字跡,不禁啞然。

信裏麵大概與她說了一些京城裏的形勢,將她誇讚了一番,要她放心在中山郡這裏治理河道,有什麽需要的,找她便可,定竭盡所能,並州那邊的軍隊、糧草能調用到的盡管去調用。

信是來了好幾封,幾乎是隔一天便要來一封。

大概便是陳子惠那邊給皇後寫了一封,訴說韓昭昭這邊的情形,皇後便給韓昭昭來了一封,清點她所要的東西,不多久,物什便全部到了中山郡。

算來,陳子惠為她,同京城那邊的聯絡十分頻繁,再加上直接寄到中山郡,她自己手中的,大概是每一天便要來上一封的模樣。

而她,數了數,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她總共給陳子惠去了三封信,皆是與政事相關,不是說向並州借了兵馬的事情,便是要他同京城裏的人聯絡。

今日,因了改修河道的事情,她要同陳子惠去這一個月以來的第四封信,想起陳子惠心中懇切的言語,在正式敘述完她改修河道的方法和困惑之後,她又提起筆來,同陳子惠訴說了幾句家常裏短的話。

似乎,再不寫一些,顯得她隻把她的夫君當做工具人,太不近人情了些。

未成想,寫出之後,卻是字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