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念想
她垂眼，視線落在自己的發絲上，幾縷垂在胸前，雪白的銀絲跟身上火紅色的羅裙形成鮮明的對比，越發刺眼、灼目。她一直努力忽略的事，在這一刻又重新像是潮水般湧上來。不久前心底那零星的溫馨全部散盡，她嘴角揚起譏諷的笑，忍不住心裏的咆哮，想說些什麽，想憤怒地吼出聲。
隻是下一刻，所有的怒火在頭頂上蓋下來的一頂紗罩時，像是碰到了水，就那樣無聲無息的澆熄了。
他歎息一聲，替她係好脖頸上的繩結。
細心地整理妥當，才握上她的手：“就知道你會多想，朕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我們在分別之前，像正常的戀人一般，好好的相處一天。朕知道我們已經回不去，也知道當初那件事對你的傷害有多麽重。可朕希望你好好的，比誰都好。”
在他明白自己的心之前，他親手毀了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這樣的他，早就失了讓她擁有幸福的資格了吧。
所以……
他閉了閉眼，自己的決定會是正確的。
卿九怔怔地看著他，他臉上依然掛著溫和的笑，可她在那笑容裏卻感覺到了落寞的味道。心在那一霎那莫名被觸動了一下。“霄祈，你這樣做，根本……”沒有用的。她想這樣說，可話卻像是堵在了喉間，怎麽都發不出那麽簡單的音節，最終閉上眼，“下車吧。”他們還能回得去嗎？他現在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她都會懷疑他的動機。就像是這一次，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可他稍微一點欠妥，她都會以為他是想……
接下來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是渾渾噩噩度過的。
霄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都隻是跟著，他們的手交握在一起，就像是一對最平凡的夫妻。
可她知道還是少了什麽。
少了最初的那份萌動，少了最初的那份真心，她現在的心，傷痕累累，又怎是說修補就能修補的好的？
“這個公子，和夫人一起畫幅畫像吧。”
他們出了茶樓，經過一處畫齋時，被店老板攔住了。
“畫像？”
霄祈起了興致。
“是啊，公子，畫一幅吧，隻要一兩銀子，等您和夫人兒孫滿堂的時候，再看看過往的記憶，多好。”
“兒孫滿堂？”
霄祈喃喃一句，眼底有異光微微晃過。
先是向往，隨後卻是變成了黯淡。
他握著卿九的手緊了緊，她吃痛，這才真的清醒過來，回頭看他，“怎麽了？”
“我們畫幅畫吧。”
“畫幅畫？”他宮裏又不是沒有畫師，何必在這裏畫？
不過，下一刻她還沒開口拒絕，就被霄祈拉了進去，立刻那掌櫃的熱情地喊出了畫師，鋪好了畫布，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等那畫師都拿出筆了，她也不好再說什麽，不甘不願地和霄祈站到了一起。
他的手環在她的腰間，低涼的手讓她渾身僵硬。
“沒事的，很快就好。”
覺察到她的不自在，霄祈輕聲在她耳邊道。
溫熱的呼吸拂在耳後，她的身體越發僵硬。
“哎呀，夫人不用擔心，很快的，隻是……”畫師安撫了一句，有些為難地看著卿九臉上的麵紗。
霄祈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到了。
頓時，為難了。
他是想讓兩人一起出現在畫布上，至少，以後如果他能活下來，也好有個念想，可如果她不願意，他是不會……
“畫吧。”
感覺到他放在腰間的手一送，卿九垂下眼，慢慢掀開了頭上的紗罩。
在這裏，應該沒事的吧。
可即使垂著眼，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到畫師的驚愕。
隻是那目光也隻是須臾，都被霄祈不善的目光擋住了，畫師歉意地朝著霄祈點頭，這才捏著畫筆，可腦海裏卻都是剛剛看到的畫麵……紅顏白發，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一位夫人。
畫師很快鎮定下來，半個時辰不到就把兩人描繪了下來。
霄祈重新把紗罩替卿九係好，付了銀兩，拿著畫卷走出了畫齋。
“回去吧。”
卿九抬頭看了看天色，朝霞遍布，這一天已經快要過完了。
身側的身體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僵了僵，卻還是點了點頭，微微朝著一處頜首，不多時，一輛車輦停在了他們的麵前。
重新回到華音殿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蛇蛇，這一天還未過完……”
“所以呢？”
“可不可以再陪我去一個地方？”他站在華音殿外，臉被陰影遮住，看不清表情。
“……”卿九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起，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看我不想了。這……已經是極限。”
“……”
霄祈眸仁刹那間黯淡了下來。
勉強扯了扯嘴角，“……”他想說什麽，卻覺得一切都是徒勞。
還是不行啊……
“明天我就會離開。”她深吸一口氣，抬眼：“你答應過我的。”
“……朕會放你離開。”
他握緊了手裏的畫卷，看著她麵無表情的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了寢殿，在他麵前緩緩關上了門。
門被關上，他也覺得自己的心被徹底封閉。
深吸一口氣，轉身，眸仁黯淡地仿佛失去了所有……
還有最後一個地方。
還有最後一個地方……
……
入夜，微弱的光縈繞著整個寂靜的寢殿。床榻上，卿九靜靜地睜開了眼，眸仁盯著一處，腦海裏卻是亂成一團。白日裏那些她以為自己會很快忘記的，卻清楚的出現在眼前。他親自替她舀湯時垂下的溫柔目光；他跟著捏糖人的師傅捏出第一個糖人遞給她的滿足表情；他在溪水邊，掬起水潑向她時的惴惴不安；他在茶樓時，陪著她聽書時的認真……
一幕幕，那些她以為自己根本沒有在意的畫麵。
卻像是刻在了腦子裏，那麽深，那麽重……
她竟然是不希望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