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安

案卷果然如無名所說的那般多又雜,師輕青坐在這裏不吃不喝已經快要一天,猶是沒有看完。

好在此處倒不並像其他五部,就是深夜仍是與白天的人數一樣……

師輕青正在查看目前長治四年的案卷,上麵記載著吳楚一家官員因通敵叛國入獄,一家一百八十餘口人命全都在午門斬……

正要細看下去,卻突然聞見一陣香味,像極了雲陽館裏黃師傅做的秘製肘子,勾起了師輕青極力克製下去的饞蟲,一定是無名又來叫她吃東西了。

抬起頭正想叫無名趕緊走,突然見一人一身白衣素袍,單手提著雲紋食案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我就知道你沒吃飯,路過這裏特地來看看你,來,快騰個地兒出來,把它解決了。”蓋清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師輕青甚至都能從朦朧的光線裏看出他略微彎起的嘴角。

“蓋先生,你怎麽來了?”師輕青還是有些驚訝,沒想到蓋清居然會來這裏。

蓋清將食盒遞給師輕青,笑道:“關於昨日那個文書貴乃是東吳的探子一事,皇上命我徹查是否還有同謀,所以有些來看看有沒有線索,沒想到聽秋大人你一天都沒吃沒喝了,所以帶了這個東西給你。”

“在看什麽?”

師輕青想起無名所說的案卷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便不動聲色地將案卷合了起來,笑道:“是在看長治四年的案卷。”

蓋清走過來時經過高台燭旁,刮起陣陣清風,燭火輕輕晃了晃,印著蓋清的臉忽明忽暗,像是月圓之夜時花街上頭賣的半臉麵具,唯有笑意不變。

“原是如此,刑部的案卷我不宜察看,你還是將它收起來,把東西吃了吧!”

師輕青心內頓覺慚愧。合著人家心裏敞亮著呢,根本就沒想看。

不由尷尬一笑,“是,蓋先生可曾有用過晚膳。不如一起吧?”

“無礙,我叫小廝隻備了一人份的,我待會兒回去隨便再用些就好了。”蓋清笑著拒絕,將師輕青合起來的案卷幫忙搬至一旁,又將食盒打開拿出裏頭的秘製肘子擺放到師輕青跟前。

“咦。還真是肘子啊,方才我還以為我聞錯了。”師輕青見到肘子實在是難以抑製,還記得師輕青有一次與若煙兩人偷偷溜下書院去雲陽館,恰逢黃師傅出新菜,此肘子便是其中一道,肥而不膩,軟糯卻又富含嚼勁,香甜中又有絲絲的辣,讓人回味無窮,隻一口。師輕青就愛上了。

“嗯,有次無意中看到你與劉家小姐在書院偷吃,所以便記下了。”

“什麽偷吃……我那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吃。”師輕青忍不住白了一眼蓋清,這人說話總是焉壞焉壞的,還總是一本正經的說,讓人無端生出一股無名火,但念在他帶來了想念許久的肘子,便不與他計較了。

“是,帝姬說的是。”說完,抱拳躬身行了一禮。一揖到地。

氣得師輕青直吃剩的骨頭往他身上,“你嚴肅點兒。”這可是刑部呢。

“在下堂堂一教書先生,還有不嚴肅的時候?帝姬,切莫妄言。”

師輕青:……

師輕青望著微微跳躍的燭火以及近處‘一本正經’地將自己逗樂的蓋清。突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一定是因為肘子太過美味,就連不遠處囚犯一直淒厲地哭喊都覺得動聽了許多。

“蓋先生,走吧,我請你吃去好吃的,瞧你這瘦弱的身子,再過幾日風大的時候就能給你刮跑了去。”

“怎會。我門前住了棵桃樹,若要吹走我定會緊緊抱住它的。”

“……你怎麽那麽喜歡種這些?”

“也許就像帝姬喜歡吃肘子一樣吧!”

“這好像不是一個意思吧?”

“古人雲,物本是一體,體無一物,乃是一個意思。”

“哪個古人?”

“……”

師輕青隻記得那夜月色正濃,微風正好,眼前的人和煦如光,溫潤如玉,斜陽入水,暈開了波瀾。

好像,都是那麽的剛剛好。

兩人去雲陽館大開殺戒地宰了一頓後,互相撐著肚皮回了各自的府裏,其實說來,真正撐爆肚皮的也隻有師輕青了。

“帝姬,微臣就到這裏了,帝姬自己能進去否?”蓋清望著師輕青微醺的模樣有些擔憂,還是不放心地道:“我去幫你喚個人來。”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師輕青眯著眼睛將手從蓋清手裏掙脫出來,轉身往府裏走,嘴中卻念念有詞,“奇怪,為什麽蓋清有張臉,門也有倆個門,爹爹為什麽突然要修倆個門呢?我該往哪個門走?”

蓋清無奈地歎了口氣,上前幾步對著師府守夜的家丁道:“帝姬喝醉了,你去請人過來接一下,我不便進去拜訪了。”

那侍衛躬身應了句是,轉身便往裏走,帝姬深夜喝醉與男子一處乃是大事,侍衛不敢耽擱,著急火燎地往青園走去。

卻不想因走得太快突然撞到了一人,那侍衛定睛一看,神情閃過一絲慌亂忙跪倒在地給師四小姐請安。

師疏影捂著被侍衛撞疼的胳膊,斜眼掃了一眼下跪何人,隨即一腳踢了過去,“狗東西真是不長眼,後麵莫不是有惡鬼追著你,竟敢撞本小姐。”

那侍衛有苦說不出,隻暗自懊惱撞的是四小姐,咬著牙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道:“帝姬在外頭喝醉了,蓋大人讓奴才進來請嬤嬤出來接一下。”

“蓋大人?可是蓋清蓋大人?”

“正是。”侍衛不敢遲疑,忙答了。

“他自己怎麽不進來?”侍衛也不知其中緣由隻是將蓋清的話如實轉達,以為四小姐定又要亂一通脾氣,不想卻聽她說:“罷了,你不用去請橦嬤嬤了,我去扶帝姬進來便是。”

那侍衛起身之際恍若迷迷糊糊地聽到一句‘他居然連師府都不願意進了’的話,可一抬頭卻見四小姐已行至大門,不禁搖了搖頭,想必是聽岔了。

門外,師輕青抱著蓋清的手臂正笑得眼都微微眯起,嘴裏念念叨叨地不知說著什麽,蓋清笑得一臉溫和正十分有耐心地答著,不厭其煩。

師疏影心裏突然劃過一絲不安,許是被自己心裏的這種不安嚇著,竟然就這樣看著她們二人一直呆在一處良久,都未曾出聲……

還是蓋清偶一側頭才瞧見了門口的師疏影,他對著她淡淡一笑,“你來啦!”語氣熟稔如舊時好友。

師疏影的不安突然就被撫平了,迎上蓋清清澈無波的目光回以一笑,“嗯,我來接帝姬進去,勞煩蓋先生了。”

“不必,那在下告退。”說完,便將師輕青的手遞交到師疏影的手裏,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師疏影頓時就鬆了一口氣,一改方才的輕柔口吻,對著門口的侍衛斥道:“今日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是。”侍衛躬身行禮,麵色如常,仿若方才一幕未曾生過一般。

師疏影淡淡點了點頭,望了望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師輕青不免怨怪一句,“怎喝得如此爛醉……”

夜涼如水,突如其來地一夜春風,吹綠了柳梢頭,吹紅了窗前桃花苞,也吹亂了塵埃落地地一地飛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