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汝乃蠻夷

師輕青將一隻肥而不油油而不膩的大雞腿從青花敞口瓷盤裏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連忙塞進夕兒的懷裏。

又準備將旁桌的那碗碧澗羹偷渡過來灌到嘴裏,手剛一抬,一道鋒芒掃射而來,灼熱程度到師輕青感覺手被狠狠燙了一下。

師輕青抬頭望去,頓覺尷尬,方才罵得人狗血淋頭,現又來拿人家吃食,卻偏偏還是當得人家的麵兒。

確實怪不好意思的。

忙轉了頭對著夕兒佯怒,“都怪你嘴饞!”

夕兒一撇嘴,咽了咽唾沫,不敢反駁,隻委屈的睜圓了雙眼瞧著師輕青。

師輕青並不是生於富貴之家,從小什麽人沒見過,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完全不理會夕兒眼中的哀怨。

轉頭瞧著師容嬌那‘萬分不舍’的神情,便抿了抿嘴,“六妹,你要吃嗎?”

師容嬌見師輕青又是裝瘋賣傻的模樣,頓時就要作。

卻奈何見師輕青居然伸出食指在裏麵攪了一圈,又親切的詢問,“還要吃嗎?”

汝乃蠻夷!!!

師容嬌氣血上湧,胸膛起伏,嬌喘著,卻瞥見眾人皆瞧著自己,暗暗將抬起的腿收了下去。

這一踢隻怕又要多一條罪名。

真是要被這個女人氣瘋了。

她到底真傻還是假傻?

甭管真假,自己和她不同路倒是真的。

師輕青,他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邊師容嬌暗下豪言壯語。

師輕青仍就專注於吃食上。

對於一個餓了好幾天的人來說,這特麽此刻就是天堂啊!

大夫人搖頭:“不成體統。”拂袖離去。

三夫人蹉跎繡巾帕,歎息一聲黯然離去。沒娘的孩子都是草!

四夫人、五夫人暗暗呸了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扭腰攜手離去。

四妹師疏影和五妹師姝媚跟著在照模學樣,鄙夷道:“狗改不了吃屎!”

六夫人視師輕青為眼中釘肉中刺,見著師輕青如此‘作踐自己’,高興得隻想拍手叫好,可奈何自己定位是師府最受寵最美貌最得體的夫人,是不能允許自己做出如此有**份之事的。

便麵容扭曲的拉著師容嬌準備回自己的院子。

兩人路過師輕青身邊時,不約而同的捂嘴冷哼了一聲。

師輕青便猛打了幾個噴嚏。

嘴裏還未來得及咽下的肉沫便飛到六夫人的身上。

好吧,誰叫六夫人脂粉香太重了,無意間埋汰了你一回,抱歉抱歉。

六夫人頓時就炸了毛張牙舞爪的尖叫起來,“我這花了一千兩紋銀在瑞蚨祥定做的宮緞素雪絹裙!”

師輕青摳了摳耳朵,表示自己也很無辜。

噗嗤——

師輕青循聲望去,原是三妹師想容忍不住輕笑出聲。

眼神清澈,笑容幹脆,毫無扭捏作態。

師輕青不禁想起方才便是隻有她未曾對自己冷言冷語,不由回以感激一笑。

“六夫人,奴才奉相爺之命帶嬌小姐前去祠堂!”

夏總管躬身立在幾人跟前,六夫人一聽哪裏還顧得上師輕青,忙厲聲詢問,“相爺呢?”

夏總管眼眸淡淡的掃了一眼師輕青,方才開口,“相爺去了大夫人處,還請嬌小姐移駕。”

師容嬌哪裏肯依,“娘~這麽晚了那裏很黑,嬌兒不想去,娘~~!”

夏總管卻是毫無所動,“嬌小姐,這可是千百年來老祖宗訂下的規矩,萬萬不得違抗!”

連老祖宗都搬了出來哪裏還有轉圜的餘地,六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師輕青,連忙安慰著還在耍小性子的師容嬌,“嬌兒聽話就當是在祖宗麵前盡了孝道了!娘答應你,明日定來接你!”

“娘,那你要說話算話!”

“嗯,娘一定說話算話,娘陪你過去!”

原本想要說去祠堂的非得是十天半月不可的夏總管想到六小姐向來受寵,且方才相爺卻是也未言明具體時間,終隻是張了張口未開了口。

便上前領路前去。

臨行前,師容嬌猛的回頭,眼神好似在雪地裏冰封千年的針,直勾勾的朝師輕青射去。

師輕青卻是無謂的聳聳肩便轉頭給夕兒重新夾一了道蓮房魚包,繼續大快朵頤!

“慢點兒吃,仔細噎著!”

一聲輕快的聲音入耳,師輕青聞聲抬頭,卻隻瞧見花煙羅衫一閃,略顯單薄的背影漸漸離去,卻未曾回頭。

“小姐,你怎能作出如此失禮之事,太失禮了!”夕兒見眾人都走了便放下手裏的黃金雞望著師輕青出神的模樣,輕聲提醒道。

師輕青卻望著師想容的背影,喃喃自語,“鋒芒太過易夭折!”

夕兒似懂非懂,幾個意思?

師輕青突然眼皮一跳,似乎才意識到剛才說了什麽,便拿著玉匕往夕兒頭上敲去。

“吃飽了嗎你?”

夕兒摸了摸滾圓的肚皮,憨憨一笑,“飽的很!”

師輕青見狀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夕兒的肚皮,“既如此,我們再帶些吃的回去吧!”

夕兒聞後兩眼放光欣然應允,早已忘了剛才之事。

於是,夜半時分,兩隻吃不了打包走的小老鼠便跐溜跐溜的準備摸索回府。

“好像是這條路吧!”

“不是不是,小姐,你走反了!”

“你確定?”

“自然,這條路我摸黑都能走完!”

不是師輕青與夕兒又是誰。

師輕青本著剛來不久應當要相信別人的良好品德,便跟在夕兒後麵亦步亦趨的走著。

結果,

兩人將偌大的師府繞了一圈方才到了師輕青所住的院子。

…….

事實證明,人一定要相信自己!

兩人累的鞋都沒法兒脫便往床上一倒,深深歎息。

“小姐,對不起了,不過你今日好厲害!連相爺都對你刮目相看了呢!”夕兒說的是今日在落梅園之事,眼冒紅心,雙手支撐著下巴作崇拜狀,“可是,小姐,夕兒怎麽覺著你比以前能說了呢?”

師輕青聽後猛嗆得咳嗽一聲,忙站了起來,站起來又突然意識到此舉太過於突兀,便將雙手附於雙手,慢慢的走向了窗前。

對著月亮深深的歎了口氣。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唉,其實我也不知為何,隻是這兩日腦子清明了許多,待過後我也不太記得生了何事,大概是娘親暗中保佑著我吧!”

說完拿眼斜睨夕兒,她果然深信不疑麵露戚色。

“夕兒也覺得如此,果然還是好人有好報!”

話畢,夕兒又憤憤然的站了起來,“小姐,既然夫人暗中保佑你重拾聰慧那你一定要為夫人報仇!”

先前的師輕青連自保都有問題,夕兒哪裏敢提報仇二字,隻求師輕青安然渡過此生便是。

如今,好像有了一些不同,所以夕兒才敢說出這話,可即便如此師輕青心中明白要想替娘親報仇,也仍是空紙談罷了!

師輕青訝異的轉身,回眸瞧著夕兒臉頰那不自然的兩坨暈紅,暗暗搖搖頭,這小妮子定是不聽自己囑咐暗暗偷喝了酒了!

不然,她哪會如此跟她說話!

於是,師輕青回眸一笑以示安慰,“這是自然!”

夕兒似乎是想借著酒意將心底的疑問全問了出來,見得到師輕青的承諾連忙上前一步拉住師輕青的手臂,搖頭晃腦。

“小姐,夫人驟然離世,隨後眾小姐百般刁難,可你為何都好像渾不在意……不,夕兒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為何你仍是可以笑出來….不….夕兒沒有諷意,夕兒隻是……”

師輕青了然一笑,輕輕的拍了拍夕兒的肩膀,打斷了夕兒混亂的自述,“我知道你的意思,夕兒,我問你,人這一生有多久?”

夕兒偏頭沉思了一會兒,便道:“夕兒先前陪夫人去過護國寺,那裏的高僧說人若不為善下輩子會被投胎為牲口,抑或打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所以夕兒想,人這一生完了下輩子便會接著過的!”

——好吧,是她忘了,古人目前都是迷信的!

“夕兒,那你可知,人在再次投胎之時要過那奈何橋,橋中有一孟婆,她已在那奈何橋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忘了是多久了。她隻會做湯,便以名字為名,喚孟婆湯,若有投生之人前來,她便將那孟婆湯灌於那人的嘴裏,教他忘卻了今生所有人和事,你刻骨銘心的愛情,你念念不忘的親人,你尊敬的師長,你經曆過的最美好的事情……所有所有,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夕兒聽到此處,不禁蹙眉,大喊:“夕兒不要忘記小姐!”末了,又打了個酒嗝補充了句,“和夫人!”

師輕青便又輕輕拍著她的肩膀,聲音輕柔平穩,讓浮躁的夕兒頓時安靜了下來,有些昏昏入睡。

“所以,我們要珍惜現在的一切,過好每一個日子,無論開心難過與否,無論食不果腹還是風餐露宿,亦或者貧窮疾病富貴健康,我們理應活在當下啊!”

話落,便傳來了夕兒平穩的呼吸聲,竟已入夢。

師輕青不禁失笑,自己好不容易煽情感慨一回,居然把人說的睡著了,看來自己當初不去當老師果然是對的!

於是,替夕兒脫了鞋子和外衫後,累的不行師輕青便沾枕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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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白天旭陽的駕臨開懷,晚上天地間便起了濃濃的霧,如煙如塵,落在永樂巷七皇子府的琉璃瓦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白。

原本該是夜深人靜人人酣睡的七皇子府,此時,卻有一輛雙轅軺馬車立在後門,隨著馬兒的一聲嘶鳴,便往南北方向疾馳而去。

隨即,一隱於黑夜的黑衣男子緊隨其後。

就在黑衣男子起身之後不久,七皇子府正門居然也有一輛與先前一模一樣的馬車卻是往先前那輛馬車相反的方向而去。

待到天至微明,原先那名緊隨第一輛馬車而去的黑衣男子,輕點腳尖翻身一躍便入了師相府。

了無聲息地便進了落梅園。

彼時,落梅園內一玄紋雲袖的中年男子正攏袖盤地而坐,雙眼半闔,不言不語卻自有一股子貴氣。

不是師相又是誰?

那黑衣男子見了,心內大驚。

師相居然還未就寢。

於是忙走幾步,待距離師相一尺之距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青玉回來複命!”

聽到響動,師相連眼皮都未動一下,淡淡的道:“如何?”

“奴才跟隨著七皇子的馬車一路向南,可是他卻駛入了那暖香閣!”

師相聽聞此言,眼睛猛一睜開,內裏鋒芒掃來,青玉連忙低下了頭。

“可是當真?”

“青玉不敢扯謊!”

青玉黝黑堅毅的臉龐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師相瞧了半晌,似有若無的歎息一聲,“退下去吧!”

隨著師相的一聲落下,青玉便又無聲無息的隱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門簾微動,隱於後方的大夫人見黑衣人離去,便慢慢走了出來。

輕聲詢問著,“爺,莫非那七皇子確實並非是皇上派來查探雪桃生死的?”

師相眸光一閃,直直地瞧向大夫人,讓大夫人無所遁形,心內一慌麵上卻還是故作鎮靜。

“六夫人來我處指責雪桃與他人有染,且又是證據確鑿,為了相爺的名聲我……”話還未說完,就聽到師相濃濃的一聲歎息,“雪桃的為人我心中還是有數的……罷了罷了,怪我當日不在府裏。”

大夫人秀眉輕蹙,依著師相話裏的意思,竟是要保住那人?

這十幾年的不聞不問,想不到相爺心裏居然對她還有情。

大夫人麵上不動聲色卻是不覺間將手中修長蔻丹折為了兩段。

她再也不想跟他討論其他的女人,尤其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

便上前一步依偎在了相爺的懷裏,“那依爺看,七皇子不請自來究竟所為何事?他是否相信了雪桃仍在世上?”

師相伸手放落在大夫人的肩膀上,輕輕揉捏著,道:“像,卻又不像!”

大夫人卻還哪裏管什麽像不像,四不像!

隻知**苦短!

伸手解了師相的衣袍將手伸了進去,輕輕撫摸著。

師相了然一笑,一把抱起大夫人往內室走去,芙蓉帳落,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