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蠢蠢欲動

一名身穿梅花紋鬥篷的妙齡少女正從軺車上由一名翠綠衫襖的婢女扶著下了馬車。

聘婷而立於經府門前,引來旁人皆注目相視,一抬頭卻又驚覺自己十分失禮,忙低頭趕路,十分狼狽。

那著翠綠衫襖的婢女將一切收入眼底噗嗤一笑。

被那名著梅花紋鬥篷的姑娘一瞪,忙斂了神色,恭敬地準備上前叩門。

方走半步,門自內而開,著雙髻地小六笑嗬嗬地迎了出來。

“蘇大小姐請恕罪,小的接駕來遲還請寬恕則個!”小六打了個千兒,恭敬地說道。

蘇懷玉被小六誇張的動作逗樂了,笑罵道:“越被你主子帶壞了!”

“是是是!”小六聽著蘇懷玉如夜鶯般悅耳地聲音忙點頭,以為是說了好話。

可一細聽,哪怕是好話來,這不是連帶著說了自己爺了麽,那哪成,便忙又改口,“不是不是不是……”

蘇懷玉近兩日來的鬱悶心情被經一這個活寶侍衛逗得一掃而空,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便道:“你家爺呢,快帶我去找他,我有要事。”

小六忙斂了神色躬身道:“在內院等候著蘇小姐呢,蘇小姐快請進兒吧,我家老爺說了,蘇小姐來一趟不容易,不用特特去請安了。”

蘇懷玉聞言淡淡點頭,經老近幾年來不問朝事在家想清福,極為體恤後輩不喜整這些‘虛頭巴腦’的。

不過還是客氣地問候了幾句。

“經老身子近來可好?”“好著呢!前頭少爺還說老爺子的身子比他都還要壯了。”

蘇懷玉喃喃自語,“是嗎?”

小六是個人精,知道蘇懷玉此問不是問,便也不答,隻在前頭躬身領著路。

經府雖小,但到底是百年大家,其家蘊十分不錯。

從大門入內,左右兩側長廊延伸向內院。

直入的便是大廳,平日裏用來招待貴客,可自經老爺子不問朝中事後,近幾年上門的人門可羅雀,倒不是人走茶涼,實在是經老爺子的怪脾氣,誰要是有事沒事都來煩他,趕明兒他就會上折子給皇帝參他一本,雖說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誰不想在新皇帝麵前留個好印象以後好加官進爵的,所以如此一來,倒是少有人上門了。

府裏的布置與其他官家府裏一致,這經府唯一不同的是低調,雖說是百年大家有貴重物品以作裝飾,但卻不奇也不特。

聽說是經老夫人不喜浮華,連帶著全府都養出了這麽個性子。

不過,看慣了金樓玉宇乍一看尋常屋舍,倒是讓人耳目一新。

正對大門的是一塊刻有龍鳳呈祥的石雕,此乃先皇禦賜,賜予經老夫人,為的是經老夫人與經老爺子伉儷情深。

先一輩的愛恨情仇已成往事,但蘇懷玉在每次見著這石雕時仍是不免心中莫名,心中總是帶著些許期冀,此時亦不能幸免。

經老夫人與經老爺子相知相守,世間能有幾人?

如此美好的愛情誰不期盼落於自己的身上?

可惜,自己心中的那人,此時卻不知去向。

想到此處,蘇懷玉側身瞧了一眼自己身後頭的婢女,示意再快些腳步,跟上前頭的小六……

小六停在一處竹屋門前,對著蘇懷玉躬身道:“蘇小姐,少爺就在裏頭,讓您自個兒進去就成。”

蘇懷玉望了望眼前十分普通的竹屋倒是有些驚訝。

雖說常跟著自家爹爹逢年過年地來拜訪經老爺子,可這經一的住處還是第一次來,他竟然在帝京寸土寸金地地方蓋了座普通得可以說是簡陋地竹屋來?

這跟他整日裏跑去喝花酒的模樣倒是十分不同的性子。

難怪,夏哥哥說,人都有兩麵!

“怎麽,嫌我這屋子無處落腳,所以不願進門?”經一手捧著一盞碧綠瓷壺和著兩杯子,單手負於背後。

又道:“快過來嚐嚐我新煮好的雪酒!”

經一墨白衣,施施然從雪中行來。

讓蘇懷玉一陣恍惚,待經一行至眼前,才回過神來,打趣道:“怎地你也穿上白衣了?”

經一努努嘴並不接話,給自己倒了杯剛剛煮好的雪酒,又給蘇懷玉倒了一杯,示意她趕緊嚐嚐。

所謂:“欲換青銅沽雪酒,八分小字寫寒鴉。”

雪酒向來受盡世人追捧。

然而這世間能吃著正宗的雪酒,非富即貴。

雪酒既名雪酒,乃取雪落盡時的飛雪,雪不落地,用玉盤接住,不等化直接入水煮酒而成。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必須用上好的烏木煮酒,古人曾雲:“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所以,這雪酒的價值不必再言說,亦是隻有大家才能享用,用的起。

“怎麽今兒想起過來找我了?”經一閉目輕嗅,一股帶著雪的清冽之氣和著酒的剛烈之氣傳來,竟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隱隱約約間還能聞見烏木特有的香氣。

都說心是什麽味道雪便也是什麽味道。

經一慢慢地睜開眼,手中捧著的杯酒熱氣氤氳,仙物繚繞幻化成蝴蝶翩翩起舞,模糊了經一的視線。

“夏哥哥已經去了兩天,我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蘇懷玉一張小臉上滿是擔憂,望了望自家的婢女與小六正好站在門口,不遠也不近。

不必外人說閑話,也不必擔憂與經一談話的內容傳了出去。

雖說小六向來跟著經一,經一做事也不刻意瞞著,但自個這個婢女卻不是自小跟著的,不能不防。

這時,經一聞言亦放下手中杯,十分詫異,“怎麽,到這個時候竟還未回來?”

蘇懷玉點頭。

經一眉頭不由自主輕蹙起來,眉心猶如萬千溝壑跌宕起伏,“可有派人去打聽?”

蘇懷玉秀唇微張,道:“今早兒就派人,但人還未回來!”

“這會子已過午時,我的人騎得是千裏駒,算算時辰,也該是時候回來了!”蘇懷玉越說越擔憂,唇色亦是慘白,再加上這會子見到經一,自然不用再過多掩藏,眼底心裏滿是為夏寒的擔憂。

夏寒望著蘇懷玉地神情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方才道:“據我所知,師府、宰父府還有皇宮大內都還未有行動,許是還沒未收到消息,可按理說,老七此次不管怎麽說也是和師府大小姐出行,為何安靜得不像話?”

經一單手托腮,將前後兩者聯係起來才意識到這裏的不尋常,自己居然前兩日還說這帝京終於安靜了會兒,殊不知,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蘇懷玉自小跟著夏寒、經一,感情非比尋常,經一與夏寒兩人做事亦對她從不隱瞞。

所以,夏寒與師輕青出城的事情,蘇懷玉自然知曉,心裏亦是十分掛念,沒想到正因如此,夏寒與師輕青遇到的意外的事,竟是蘇懷玉第一個覺。

但蘇懷玉畢竟是閨閣小姐,遇著此事能鎮靜自若地來找經一已是十分難得,亦難免依附於經一,等待著經一作決定。

“經哥哥,你說如何是好?是不是要進宮找皇上?”蘇懷玉見經一隻是沉著不語,十分焦急,越覺得心中所想靈驗,怕再久一點夏哥哥可能……

經一見蘇懷玉如此說,略一沉吟,便馬上否決,“不可,皇上若是知道師家大小姐與老七出了意外難免會擔憂之下導致舊病複,若是賊人此時想要對皇上不測,老七也不在,豈不危險?”

蘇懷玉細細思量其中關節,覺得經一說的十分有道理,感慨之餘不由覺得經一平日裏頭總是嬉皮笑臉,關鍵時刻果然很靠譜。

當下,便也定了定心,明白幹著急沒有任何辦法。

安靜地端坐一旁思索著對策。

“有了,經哥哥你去找宰父大人吧,宰父大人這幾日對那師家大小姐明顯青眼相加,若是出了意外,定會去找師家,屆時師家與宰父大人聯手,量那些賊人不敢妄動。”

蘇懷玉大跳起來,對著經一說道,斜眼瞟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過大不小心引得自己婢女和小六頻頻回頭,便稍稍收斂了神色,低聲說道。

經一聞言,神色一亮,忙起身站了起來,“你說的對,我這就去,你先回府等候消息,盡量不要出府!”

以免遇到意外。

經一嘴唇緊抿,眸中亦滿是擔憂,望著蘇懷玉。

蘇懷玉明白,淡淡點頭,“經哥哥,你一定要小心。”

經一自然允諾,待送走了蘇懷玉後,方才給自己隨意披了件竹紋披風出了府。

“待會兒,老爺子問起,你就說我去暖香閣了。”經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小六在後頭撇撇嘴,又不能帶自己去了……

“喲,這不是我們的經大公子嗎,這是去哪兒啊?”一道十分高亢的聲音傳來,尖銳得甚至有些刺人。

經一原本就要上馬的姿勢被生生打斷,回過頭來,見是一身穿對襟羽緞輕裘的高挑男子。

不由一笑,隻是那笑,卻沒入了眼。

“謝亭,怎的?我經一去哪兒還用得著跟你匯報?”經一斜挑著眉一副不屑與謝亭閑話的樣子。

謝亭似是看慣經一如此模樣,當下也不惱,隻是嘴裏留不了德,“看你這猴急樣子定又是去暖香閣吧?也不知道經老爺子如此專情的一個人怎的就教了個這樣的兒子出來!”

雖說謝亭與經一外麵的名聲不過是半斤八兩,但因經一相貌出眾,縱使如此,仍有大批仕女前仆後繼地撲上來,這讓謝亭很不爽,是以,每逢見著總要刺幾句才舒坦。

照平時,經一定會衝上前去將謝亭揍得滿地找牙才痛快,此刻,孰輕孰重,經一掂量得十分清楚。

隻佯裝怒了,騎上馬便揚塵而去,灰塵起了一路。

謝亭望著經一的模樣,目瞪口呆,我不是看錯了吧?

那個從不變臉的經一變臉了?

謝亭不禁單手托腮沉思,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