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舉杯對月

師輕青雙眼被偌大的鬥篷帽擋住,對外頭瞧不真切,隻覺著身子時高時低,經一的手卻一直緊緊禁錮在自己的腰上。

不說此時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就是自己此時身輕如燕健壯如牛,想要脫了這禁錮隻怕也是難於上青天。

師輕青覺著自己仿佛入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外頭一些熙熙攘攘的聲音傳來,像是在大街上,難道自己此刻已出了宰父府?

過了一會兒,師輕青覺著自己身子一輕,像著了6,但又立即輕微的搖晃起來,是在馬車上。

經一這是要帶自己去哪?

師輕青已記不清楚到底做了多久的馬車,隻覺著身子都快要被晃得散架了,好在在散架之前沒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師輕青感覺身子一鬆,渾身的血液都流暢了。

師輕青抬起早已酸麻的胳膊,將遮住眼簾的帽沿掀開,強烈的光線進來師輕青雙眸刺激性的一閉,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充滿磁性的聲音。

“下來看看吧!”

師輕青待得雙眸習慣了這亮光,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隨即不禁秀眉輕蹙,經一怎會帶自己來此?

在前頭負手而立的經一聞著響動,轉過身來,竟是少有的嘴角沒了笑意,師輕青心裏卻是越沒譜。

經一見師輕青躊躇不下,也不管她,又轉過身去,望向遠方,神情淡然。

師輕青撇撇嘴,他這一副坦蕩蕩的模樣與先前判若兩人,此刻倒顯得她小人之心了。

師輕青見經一依舊隻是自顧自地欣賞美景完全沒有管她的意思,隻好自己扶著車窗摸索著下了來。

整了整衣擺,抬起頭來才現此刻自己竟似身在一座高山之巔,並不是普通的郊外,師輕青不由來的一慌,向前走了幾步,沒錯,真的是在高山之巔,而且還是能俯瞰整個北夏國的高山之巔。

經一把自己帶到這裏來幹什麽?

師輕青警惕地瞧著經一,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將自己從這裏扔了下去。

師輕青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站在後頭瞧著。

然而前頭的經一卻仿佛被眼前的美景著了迷,完全忘記了後頭還有一個人,就這麽自顧自地看著,亦是一動不動。

師輕青想,如果就這麽下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知道?

可是,如果就這麽下了山自己又要如何回去呢?

師輕青隻好暗暗歎氣,不得不說這經一實在是高。

師輕青提起褲腳慢慢揉了揉站酸的腿部,往經一處的方向走去,直至與他並肩而立方才停了下來。

這兒的視野確實是好,樓舍高樓聳立,錯落有致,處處張燈結彩,巷間石徑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如螞蟻般大小,可師輕青卻好像能看到他們的笑臉,還有那些小販的吆喝聲。

城外乃至這附近皆是無邊無際的叢林,參天大樹直入雲間。

可惜是冬天,不然定是能聽見各類鳥兒合奏之曲。

時有微風襲來,帶著微微地涼,拂過師輕青額前的碎,撩起經一翠玉冠下傾瀉而下的墨三千,衣擺隨風而舞,後起張揚,衣袂翩翩,猶如九天之上的神祗,兩人同樣清冷的背影似與天地相融,似已把自己的心肺、身心,都縫入茫茫蒼穹,唯有寒風朔朔攀附著天際流入更深遠的世界。

師輕青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心胸開闊過,眼前山浪濤峰,層層疊疊,水繞青山山繞水,那自突如其來而至的未知世界的抑鬱,那爹不疼後娘不愛的悲慘日子,到現如今,還有人命纏生,縱使有宰父敖相護,但又如何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海棠之死與自己又如何脫得了幹係……

隻有這一刻,如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睹青天也。

師輕青突然很想看旁邊這人的神情,他好像經常來?卻依舊眉頭深鎖,與那日攔截馬車的那人,判若兩人。

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師輕青不知他是因著自己方才明顯借事撒氣,亦或者是他自己心中突然有所觸動,總之,雖說,前後畫風變幻太快就像龍卷風,但師輕青到底還是釋懷了。

不過師輕青最終也沒有轉頭去看經一的神情,因為他在她快要轉身的時候開了口,語氣下竟是隱藏的很好的無奈和前所未有的悲傷,“我以前經常來這兒,這座山還是我給取的名,叫第二山…”說道此處,經一突然低頭一笑,仿佛想起了什麽開心事。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帶你來這裏,可能是因為你剛才很像她吧!”

經一說的很快,師輕青還是捕捉到了一個敏感詞匯,她?哪個她?

師輕青張了張口現自己還是說不了話,隻好繼續傾聽,也許,這才是經一執意帶她來的原因罷,他需要一個傾聽者。

再加上自己又比較傻……

可經一卻沒有再說那個她了。

經一略停頓了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方才淡淡啟唇,“人站在高處視野也隨之開闊了不少,世間煩擾之事頗多,有些事情卻不必追源究底,放過了別人才能成全自己。”師輕青一點也不訝異經一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師輕青知道,他是在說給自己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

天漸漸地黑了,師輕青裹了裹鬥篷,有些冷了。

眼前卻一片明亮,那些酒肆門前,家舍屋頭,高樓之上,城牆外圍,皇宮內院……皆懸掛紅燈彩罩。

所謂萬家燈火吹簫路,五夜星辰賭酒天。

天上星遙遠美好卻偏冷,抵不過這世間萬家燈火溫暖如春。

許是察覺到了師輕青的動作,經一從悲傷中走出來,在馬車上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一袋酒囊。

略晃了晃,裏頭出脆耳叮當如風吹風鈴碰撞的聲音,還有些許酒。

經一勾唇一笑,往師輕青方向扔去,“便宜你了,我這可是從老七那兒討來的。”

老七?夏寒?他還會釀酒?

師輕青見經一已大手一揮扔了過來,忙上前雙手接過。

可不管怎麽說,師輕青對夏寒始終是別扭的,第一麵他就想取自己性命,第二麵便如此捉弄自己,還假手於人……

師輕青望著手中酒囊,心中不禁腹誹,這樣的人釀的酒能喝嘛?

經一將衣袍向後一挑席地而坐,望著師輕青的模樣不禁輕笑出聲,“怎麽,這會子知道作女兒態了?你還是好好想想,待會兒他們找來了你該怎麽解釋你與外姓男子,也就是我,深夜單獨在這荒山野嶺地吧!”

師輕青聞言白了一眼,不過想想也是,都到這時候還講究個什麽勁呢。

遂打開酒塞忙灌了幾口,原本以為會格外辛辣,師輕青都做好準備辣開嗓子的準備,卻沒想到入口格外溫潤,仿若熨服帖了心中的躁動,師輕青閉眼一聞,果然醇香,回味卻有絲絲甘甜,果然好酒。

經一瞧著師輕青回味無窮的模樣不由一笑,在這蕭索單調地冬日裏,使之瞬間風景如畫,“怎樣,我沒騙你吧?”

師輕青聞言亦是相視一笑,仰頭又是一口,方才將這酒袋遞了過去。

經一先是一愣,但想到能和自己呆這麽許久卻無關風月,不急不躁,亦不趁機報複,豈非一般女子可比,當下釋然,樂得接過,對著也是一口。

“來,就當是吃了你的芙蓉點心的謝禮了。”經一舉起酒袋,對著探出頭皎潔的月亮一敬,對著麵色酡紅的師輕青一敬,仰頭直灌,酒水隨著喉結的起伏滑入體腹,寬大的袖袍被輕輕挽起,露出白皙卻精狀的手臂,朦朧月色下,甚是迷人。

師輕青搖搖頭,自己竟會覺得經一迷人?看來真是喝醉了。

師輕青雙手撐地試了好幾次方才站了起來,對著萬家燈火無聲而笑,師輕青此刻突然十分慶幸,她開不了口,說不了胡話。

兩個人的討厭不過隻要煞那,一件小事;兩個人的親近亦不過隻要一瞬,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笑容。

師輕青隻記得這夜,她喝了很多酒,笑的很開心,聽經一說的故事很入神,記得月色很美,經一也沒有平時討人厭……

師輕青記得很多,但卻不記得,也忘了問,經一,你的和氣親近敞開心扉裏有沒有包含了別的東西?

也忘了,她是怎麽回得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