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想容(伍)

再次到禦書房的時候師相已走了,但並未聽到有任何的旨意,想來北夏皇的決心已定,無人能改。

李公公不由勸她,“帝姬,皇上對帝姬一直寵愛有加,甚於所有皇子與帝姬,但在此事上,老奴還是想勸帝姬莫要再插手了,先前帝姬讓人傳回來的話,皇上聽了差點嘔出血來,莫要再氣皇上了。”

李公公這一輩子都在北夏皇的身邊伺候,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北夏皇,在這事情上他不會讓步,就像當初師輕青被封為帝姬一般。

師輕青知道李公公的心意,不由拱手還了一禮,“青籮多謝李公公提點,可是人為知者勇,不以難而退,此事我若不曾用盡全力,焉不是為人所詬病,自己神傷悔過?”

李公公怔怔望著師輕青,腦海裏全是那四個字,“神傷,悔過?”

師輕青趁著李公公愣神的當下直接進了去,待李公公回過神來又哪裏還有師輕青的影子。

北夏皇猶在批閱奏折,見師輕青前來,不禁麵沉入水,“這李福全的差事是當得越好了,竟敢不等召喚放了一個又一個人的進來。”

師輕青隻當沒有聽見,躬身上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青兒給父皇請安。”

“嗯,無事便退下吧,朕還有許多奏折未曾批閱。”北夏皇低頭批閱,眼神不禁有些閃爍,看也不看師輕青。

師輕青便兀自走在一側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與北夏皇拉起家常,“父皇,兒臣記得娘親曾留下一本傳記。”

北夏皇的手一抖,正要落筆的一筆歪到了一側,卻絲毫未曾察覺,隻是豎起耳來繼續聽師輕青說下去,哪怕他知道她此行為何,亦忍不住從她嘴裏知曉一點雪桃的消息。

師輕青小嘬了一口,頭也不抬地繼續說了下去。“娘親說她曾過去泉城,正所謂‘四麵荷花三麵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那是她去過最美地地方。隻是可惜……”

“可惜什麽?”北夏皇迫切地問,她怎麽不記得雪桃還有何可惜之事。

“可惜的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那樣的日子再不複有。”師輕青覦著北夏皇的臉色,看來她沒有猜錯。娘親去泉城時皇上果然也在。

她娘親向來隨遇而安,極易滿足,這些東西在傳記根本未曾提到過,可北夏皇因思念太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怔怔地望著門外,眸中有依戀與哀思。

師輕青故事重提就是為了讓北夏皇憶起她的娘親,記起她的模樣,與現在的師想容根本是完全不同,無論是樣貌還是風韻。

“父皇。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切都如過眼雲煙,稍瞬即逝,富貴榮華權勢人力又如何?父皇如今已是萬人之上,子女無數,佳人常伴,又何必再添無辜,師家與司馬家相互牽製多年。一旦打破這種均衡,父皇可有考慮過黎明蒼生?”

北夏皇掃了一眼師輕青,目光清涼,“父皇這幾年來一直在尋找解決之法。相信不日便會有所突破了。”

師輕青忍不住蹙眉,難道皇上還是想要非想容不可麽?

“青兒,你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為何要在這一世裏留下遺憾?朕乃萬人之上何物不可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難道還不能想自己所想。得自己所得嗎?”

“朕當年錯失了你的娘親,想容定是雪桃轉世前來陪朕的,青兒,難道你不高興嗎?你不為朕高興嗎?”

“父皇,我娘去世之時想容已在世,何來轉世一說,父皇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師輕青無情拆穿皇上的謊言,“為君者何為隨心所欲,向來隻有昏君才能如此,父皇一代聖君難道要了一己私欲為世人所詬病嗎?”

“那你覺得朕是昏君嗎?”北夏皇不答師輕青的問話,反問,“若那些後人看不到朕為他們所做的功績,朕又為何要為了他們的隨口一言所為難自己?”

師輕青噎住,難怪連他爹都無功而返,皇上的決心已然如此之深,不禁愕然,到底是低估了皇上對娘親的愛,還是低估了她自己對皇上的了解?

“青兒,你告訴朕,朕這麽做真的錯了嗎?”北夏皇問師輕青,“朕隻不過是想讓她陪在朕的身邊,這有什麽錯?”

師輕青知道這不是在現代,跟一個皇上講倫常講人權是沒有用的,可是她還是想要拚一拚。

師輕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父皇你沒錯,想容也沒錯,爹爹也沒錯,我們大家都沒有錯,可是想容…她是我的妹妹,在師府沒有人與我說話時她來陪我,在我凍得快死了是想容給我送的吃穿,還將自己最愛的文房四寶贈予了我,她…是我的妹妹啊,父皇,天下之大,與娘親相像之人不在少數,為何是想容?父皇,您讓兒臣…日後如何麵對想容?”

北夏皇被師輕青的動作驚住,“青兒,你這是作甚,想容心地善良與雪桃一般,朕定不會虧待她,朕要封她為後,死後與朕同穴。”

什麽?

師輕青完全沒有想到北夏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裏,越勸越亂,“父皇,你醒一醒,想容她不是我娘,她還未曾及笄……”

“朕明白,朕會等她,等她及笄的。”北夏皇去拉師輕青起來,“此事朕決心已定,方才你爹爹亦來勸不過朕了,朕知道這麽做的後果,但隻要是能雪桃在一起,朕,無怨無悔,青兒,日後,你多多進宮來看望容妃與朕吧,你娘親也會很高興的。”

師輕青心內大震,一頭磕在明黃大理石麵,鮮血四濺,言語哀切,淚滾滾而下,“父皇,你醒醒吧,想容不是青兒的娘親,娘親早已化作一抹黃土不在人世了……”

“休得胡言。”北夏皇打算師輕青繼續說下去,對著門外喊:“李福全,扶帝姬去太醫院上藥。”

李公公應聲而入,瞧見師輕青的模樣,大驚,忙上前去攙扶,“哎喲,帝姬,您這又是何苦呢,快隨老奴走吧!”

師輕青麵容倔強,將李公公推開,許是用力太過頭一陣暈眩,又噗通磕在地上,北夏皇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可一想到想容的模樣,隻得逼自己不去管他,隻得使了個眼色讓李福全趕緊將師輕青扶走。

可師輕青的這個性子,哪裏是李公公能說得動的,當下見北夏皇絲毫沒有回轉之意,不由直磕,口中朗道:“如若父皇不收回成命,青兒便長跪不起。”

“你……青兒,你就如此見不得父皇與你娘親一塊麽?”北夏皇質問,連手指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似是十分地不明白自己最心愛的帝姬為何不能與自己的心愛的人都陪在自己身邊。

“想容不是青兒的娘親,求父皇收回成命。”師輕青咬牙繼續磕,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想容進宮。

“哼,你若真要磕便去屋外,不要弄髒了朕的禦書房。”北夏皇終是被師輕青激怒,再顧不上父女之情,拂袖重坐於案前批閱。

師輕青呼吸急促,掙開李公公扶著的手,徑自去了屋外太陽底下,直直地跪在大理石麵,求皇上收回成命。

李公公望了望固執已見正在批閱奏折的北夏皇,又瞧了瞧咬著牙跪得筆直的師輕青,歎了口氣,真是該死的相像啊!

“皇上,青籮帝姬身子本就瘦弱,哪裏經得住如此酷熱的暑日,還請皇上息怒,饒了帝姬吧?”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心疼。

可北夏皇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既然她要跪就讓她跪著吧,誰都不許過去勸。”真是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