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若煙(貳)

師輕青以為自己聽錯了,若煙怎麽會去渡門呢,她明明應該去城外的小樹林等著她的,怎麽會是她呢?

她還未曾及笄,還未曾遇著自己的如意郎君還未曾習得醫術圓自己的夢啊!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你沒事吧?”門外響起夕兒驚慌失措的聲音,師輕青這才意識到自己跌了一跤摔回了水裏。

門被人自外力撞開,師輕青抿了抿唇自水中探出頭,沉著道:“我沒事!”

“誰傳來的消息?”

夕兒哭紅了眼被師輕青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你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師輕青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也不知道夕兒為什麽會讓她哭出來,她感到很疑惑,“為什麽要哭?我問你,是誰傳來的消息。”

“是劉家,是若煙小姐的貼身婢女,小姐……”

“帶她上來。”

師輕青將屏風上頭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衣服的柔軟服帖瞬間讓緊繃著的師輕青一下淚流滿麵。

那個昨日還在她的懷裏笑靨如花的女子,讓她如何相信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頭隨意散落在身後,猶在滴著水,偶有一兩根垂至眼前師輕青都仿若未聞,隻是怔怔地坐在窗前。

窗外,春去,繁花落盡,風起,又落,揚起一地敗花。

是誰曾在此處隨風而舞,與繁花為伴?又是誰離了花隨著風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隻餘下物是人非。

“大小姐今兒天還未亮就偷偷地出了府,奴婢以為大小姐隻是去城內的醫館,佯裝未見並幫忙掩護著,誰知方才刑部的人來稟報老爺,說……大小姐死在渡門書院的山上,夫人當時一聽就昏了過去,至今未醒,老爺雖強撐著。可奴婢看著……隻怕也撐不了多久,奴婢聽到老爺在夫人房裏偷偷哭泣,老爺多麽嚴肅的人啊…都是奴婢,如果不是奴婢幫忙掩護。小姐也不至於……帝姬,你一定要為小姐作主啊!”

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若煙根本不會出城。也根本不會死,是她,都是她,她才是罪魁禍。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師輕青的聲音已嘶啞不成聲,眼眸動了動,望著鏡子裏那個雙眼充滿了血絲嘴唇唰白的女子,突然很想笑,若是讓若煙的婢女知道是她讓若煙出城的,她還會不會求她?

估計會很想殺了她吧。為她的小姐報仇。

“這位姑娘你先出去吧,帝姬與若煙情同姐妹定不會坐視不管,你也看到了,帝姬這樣……”橦嬤嬤見師輕青的模樣知道此時她連自己都顧不上,還沒接受若煙真的走了,哪裏能沉下心思去查案,可瞧在別人眼裏,未必就是這麽想。

那婢女隻知道師輕青隻是這樣坐著,相比於老爺夫人的崩潰,師輕青如此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又不相信若煙整日念叨的青籮帝姬當真會眼睜睜地瞧著凶手逍遙法外,一點兒都不顧念姐妹之情,不願放棄能為若煙伸冤的最後一根稻草。

“帝姬,若煙小姐每日裏從書院回來。念叨的都是你與師三小姐,吃著了好吃的東西,看見了好看的飾,老爺夫人送了上好的衣料,總是想著要拿來給你和師三小姐,可若煙小姐知道你們不缺這些。所以若煙小姐就將這些藏在她床榻的箱子,到如今,已是滿滿地三大箱子了……帝姬,你不能眼睜睜看著若煙小姐在如花的年紀枉死啊,帝姬,求求你了,帝姬,求求你了……”

婢女邊說邊叩頭,一聲一聲地就像在捏著師輕青的心髒一般,越捏越緊,越緊越痛。

“帝姬,帝姬…你快鬆手,莫要如此不愛惜自己啊,帝姬帝姬……”

橦嬤嬤與夕兒強力掰開師輕青的手,將裏頭捏得緊緊地沾染了血跡的簪子拔了出來,就連橦嬤嬤見了師輕青的模樣也不禁老淚縱橫,對著跪在下頭的婢女斥道:“帝姬與若煙小姐情同姐妹,怎會忍心讓她枉死,你休要再惹帝姬傷心,還是快快回府伺候你的老爺夫人吧!”

那婢女見帝姬千金之軀居然因著聽了若煙小姐的事將自己的手貫穿都不自知,可見,心裏的痛不比老爺夫人少,自己確實是枉做了小人。

“是是是,奴婢知錯,帝姬還請千萬保重身體,若煙小姐還等著您為她做主呢,奴婢這就告退。”說完,又連磕了三下,方才搖搖晃晃地走了。

師輕青的血流不止,青園裏的人忙作一團,經一聽到消息過來看了看師輕青,帶來了一瓶傷藥,隻勸著節哀。

師輕青對著經一淺淺一笑,對他說:“沒事。”

“你這個樣子叫沒事?何必自欺欺人。”經一難得地生氣,卻為的是師輕青。

“你以為你這個樣子能做些什麽?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罷了。”經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那雙好看的眉皺成一團,像是剪不斷的線團,越理越亂。

“師輕青,若煙她已經死而不能複生了,你忍心讓她不能瞑目嗎?她與你情同姐妹,她在等著你為她伸冤,可你看看,你在做什麽?傷害自己,有氣無力,你怎麽能讓她寒心?”經一別無她法,隻得用若煙刺激師輕青,讓師輕青麻木地心能夠動一動。

可沒想到,這番話對師輕青的刺激如此大,原本嘴角噙著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住,嘴唇是抑製不住地顫抖,眼淚像是失控的江濤,洶湧而至。

“所有的人都在說,若煙與我情同姐妹,可是,就是身為她姐妹的這個人,讓她出了城,導致她出了意外,為她伸冤又能如何?她不會原諒我,她也不會再回來了。”

經一沒想到居然是師輕青讓若煙出的城,沒想到師輕青一直的沉默不語裏為的不隻是難過心痛,更多的則是內疚。

這個傻姑娘,將罪責全都怪到自己的頭上,默默地承受著卻無人訴說,經一瞧著師輕青漸漸失控地情緒,忙一把上前抱住她,嘴裏滿是安慰的話,卻隻有一句,“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許是因著經一輕柔地語氣,或者是那雙在師輕青背後輕輕拍著的手,師輕青漸漸平複了下來,經一鬆開禁錮住師輕青的手,改為抓住她的手臂,卻沒想到身著單薄的師輕青手臂仍舊隻有當年的大小,不由想起這麽多年,她的舉步維艱,皇上的寵愛成就了她亦是為難了她。

“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我無法想象昨日還在我懷裏又哭又笑活生生地若煙就走了,經一,你告訴我,她沒有走對不對,是你們跟我開的一場玩笑對不對?”

經一實在無法再說出口這事實的真相,隻是低著頭重又抱著師輕青,“青兒,你聽我說,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麽會讓若煙出城,但定是為了她好,若煙明白所以她才會聽你的話,可是她現在遇到意外了,這是誰也沒法料到的事情,你不用為此自責,你現在應該要做的是振作起來,為她找出凶手,將凶手繩之以法。”

“經大公子說得對。”一道有氣無力卻又讓人無法忽視地聲音傳來。

經一與師輕青同時一愣,循聲望去,卻見蓋清正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窗一手自然垂直胸前,明明是那般虛弱的身子,可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蓋清,你怎麽來了?”見有外人前來,經一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抱住師輕青的手臂,改為單手扶著,揚聲問著眼前人。

蓋清不慌不忙走至師輕青麵前,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謝師輕青昨夜照顧一事,惹得經一在一旁連連蹙眉,幾次想要問個仔細,但見師輕青卻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隻得噤口。

“我這次來,為的是我的學子劉若煙一事。”

隻有說到若煙,師輕青的眸子方才動了動,忍不住問,“什麽事?”

“接到刑部的消息我便立即動身去了渡門書院,在現場似乎沒有激烈打鬥的痕跡,由此可以斷定,能讓若煙去渡門的人一定是她平日裏熟識之人。”

師輕青想要告訴他的身子現在還不宜太過操勞,可想起若煙……便不忍打斷蓋清繼續說下去的話。

“另外,有人曾目擊若煙與妍珊曾在城外口吵了起來。”

古妍珊?古妍珊向來與若煙不對盤,近幾年近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每次見麵必吵,可若說是古妍珊因此殺了若煙,未免又太過牽強,畢竟,師輕青一直以為兩人還沒有到那一步。

“可知是為了何事爭吵?”除了爭吵的內容讓兩人大打出手,然後古妍珊動了殺意,不然就憑平日裏頭的吵吵鬧鬧,確實不足以成為動機。

蓋清輕搖了搖頭,對著師輕青道:“此事過於蹊蹺,再加上七皇子與宰父大人皆不在京城,所以皇上命我與秋天潼共同徹查此案,帝姬,可願隨微臣一起?”

師輕青此時才算是真正地清醒了過來,就算若煙不能再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食,但是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年的時光。

對於凶手,她一定不會放過。

師輕青望了望經一,又看了看蓋清,對著兩人期冀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我一定要為若煙討回公道,將凶手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