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裳從未想過,沒有夫君的日子會是怎樣。

「咳!咳...阿裳.....」

身旁的男人將阿裳喚醒,聲音宛如一口幹涸的枯井。阿裳慌忙將男人扶起,男人瘦極了,形銷骨立,瘦骨楞楞,那枯槁的病軀倚在阿裳懷中時,竟會硌的她有些微的發痛。

「藥...喝了吧...」

阿裳說話的聲音很輕,一貫的小心翼翼,她將藥送入男人口中,男人就著藥效再次睡下,她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深秋時節的晚風已帶著幾許寒意,阿裳輕推開窗,攏了薄衫坐於鏡前,身後不時傳來男人間或性的輕咳,她知那無礙,隻借著月光從鏡中窺視著自己的臉。

阿裳二十歲那年被買來宋家,與宋家體弱多病的獨子成婚,為了衝喜。

一晃便是三載。

三年的時光將她從一個芳華少女變作人婦,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晚風穿隙而來,將發絲輕揚,曾經光潔的雙眸被疲憊與不安取代,在宋家的這三年她如同行走在針尖上,她處處謹小慎微,恪守本分,隻有每每在深夜,那個男人睡去後,她才能有那麽短暫的片刻時光,屬於自己。

雨色秋來寒,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有什麽東西在細密的雨聲中自屋頂滑落,重重摔落在地。

阿裳有些害怕,她看一眼深眠不醒的男人,孤身一人出了屋,屋外的雨比她想的要大,卷落了一地殘葉,然後阿裳便看到了倒在殘葉中的少女,她身下的血將殘葉染成一片刺目的紅,血腥味借著雨氣彌漫而來。

「……」

阿裳顯然被眼前的景象所嚇到,她第一時間是楞在原地,直到看見了那雙眼睛。

少女的眼睛染著血,微揚的雙眸在月下泛著凜冽的光,她轉目看她,那雙眼睛似乎在對她說著:「過來。」

阿裳竟無法拒絕。

「你......」

雨越下越大,雨打屋簷之聲掩蓋住了阿裳狂烈的心跳,少女的眼睛似乎擁有著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拉著阿裳一步步的靠近。剛輕觸少女的身子,阿裳看到那雙眼睛裏淡出一絲笑意,接著少女便昏了過去。

「這可該...如何是好......」

阿裳站在原地看著昏去的少女,她想將少女挪出雨中,可那滿身的血汙使得她不知該從何下手。阿裳總是這般,做任何事都會猶豫不決,直到她和少女一樣被雨水濕透,這才咬牙決心將少女先拖至廊下。

少女並不重,可阿裳卻覺得甚為吃力,她單薄的身子拖著少女在雨中寸步難行,她既小心盡量減小動靜,又因吃力而忍不住發出輕哼,待少女被拖至廊下後,阿裳已分不清自己身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汗水。

「……」

阿裳試去額上懸而欲滴的水靜靜將少女凝望,少女看起來似乎受了很重的傷,那滿身的血觸目驚心,她不敢輕舉妄動,似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這雨是躲住了,可接下來該這麽辦呢……

「姑娘....」

阿裳稍稍靠近,嚐試著將少女輕喚,她的聲音太輕,卷入雨中便不見了。

唏唏簌簌的雨聲將阿裳懸而未平的心跳包裹著,她再靠近幾分,可以清晰的看見少女容貌。少女白皙的肌膚在雨滴的附著下泛著瑩潤的光,細密綿長的眼睫,高挺的鼻梁,以及那蒼白泛血的雙唇...

即便如此憔悴,亦可以看出少女絕倫的美貌。

阿裳看得出神,院外忽得傳來倉快的腳步聲,她慌張轉身之際手腕忽得被人抓住,她險些叫出了聲,雙唇隨即被人緊緊捂住。

「唔...」

有股特殊的味道夾雜著雨氣飄散入阿裳的口中,粘膩而冰涼,似鐵鏽般,使得阿裳緊蹙起眉頭。

「別怕。」

阿裳的耳畔響起一道聲音,沙啞著似裹著泥沙,湧入她的腦海,她一動不敢多動,緊接著聽見些許輕微的喘息。

那股鐵鏽的味道來自於血,沙啞的嗓音亦不是裹著泥沙,而是濃稠的血。

少女不知在何時蘇醒,她悄無聲息的將阿裳挾持在前,那道沙啞的聲音更近了些:「夫人若是不叫,我便將手鬆開。」

阿裳甚至連頭也不敢點,隻僵直著身子眨了眨眼睫,少女將手慢慢撤去,阿裳如她所言般未發出任何聲響。

那細微的喘息之聲漸漸變得沉重,阿裳凝著眉目看著少女倚在一旁,她不敢開口,也不敢輕舉妄動,少女試過頰邊血跡,輕揚起唇角,似笑又非笑般搖了搖頭,阿裳終忍不住開口:「姑娘你....」

「夫人。」

少女將眼瞳瞥過,隻一眼便止了阿裳口中想要說的話,明明是尋求幫助的話語,卻並不是請求的口吻,被那雙眼睛看著,阿裳根本無法拒絕。

「可否幫幫我。」

少女的眼睛像狼,在落雨的寒夜中泛著殷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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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榆、三七、白芨......」藥鋪掌櫃替阿裳抓好藥,末了不忘關切的問上一句:「夫人,您抓的這些可都是烈性的止血藥,家中可是有人受傷?」

「沒...沒有......」阿裳將藥接過迅速轉身離去,「烈性的止血藥...」她在口中喃喃著方才大夫所說,心想著昨夜那名少女興許真是受了很嚴重的傷:「那麽多的血,怎會沒事呢……」

「夫人不必如此緊張,我沒事。」

這是那名少女同阿裳說的最後一句話,接著少女便再次昏了過去,隻留下一紙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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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玉郎兩手即掀開...掀開慧娘的被兒,捱過身來,伸手...伸手便去摸她身上,膩......」

「膩滑如酥。」

「膩滑如酥......」

阿裳順著男人的話吞吞吐吐的念著手中的書,這本書她已為男人反反複複念過不知多少次,可每一次她都如此般的艱難,書中的每一個字都似石子般卡在她的咽喉,讓她難以啟口。

「怎麽不繼續了?」

男人在燭火下瞟她一眼,阿裳的身子驟然緊縮,她以眼角餘光看見男人佝僂的身影在火光下輕微的顫動,她抿了抿唇:「玉郎此刻(和諧)已...已著起小衣,慧娘亦被調動...調動春心......」

阿裳的話再次頓住,男人的手借著書中「春心」撫上她瘦弱的肩頭,並未用力,阿裳卻也隻得順應著靠了過去,那隻形如枯枝般的手(愛國),阿裳將雙唇抿的更緊,身子開始細微顫抖,卻不是因被調動了「春心」。

她怕他。

阿裳懼怕身旁的這個男人,這個該被她喚作「夫君」的男人。

這種感覺自她踏入宋家起便一直縈繞在她心。她至今仍忘不掉與男人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男人陰鬱的麵孔毫無生氣,看她時似看著籠中的獵物,使得阿裳由內而外的滋生出一種恐懼。

男人病重,已無力行**。

阿裳在嫁來的第一夜便得知,她不知為何打從心底裏鬆了一口氣。

可男人畢竟是男人,肉體上的不及總想著在精神上尋求慰藉與滿足,於是男人開始讓阿裳為她讀書,夜夜往複。

讀的全都是些偷香竊玉,時忌**誨之書。

阿裳家貧未讀過書,男人便教她,一字一字,一句一句的親口相授,當那些不堪之詞自阿裳口中言出之際,他似乎便可以從中得到滿足。

阿裳不喜歡這樣,甚至算得上厭惡,可她畢竟是他的妻,她沒得拒絕。

「咳...!咳咳!」

男人下移的手在一陣突然襲來的劇烈咳嗽中止住,阿裳順勢起身為男人拿藥,借此躲過了那令她窒息的時分。

「藥...喝了吧...」

這是阿裳對男人說過最多的話,這句話之後,阿裳便會獲得暫時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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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睡下後又下起了雨,似昨夜般陰鬱微寒的雨,阿裳這才得已有機會去看望那名被她藏在雜物房的少女。

少女已經醒了,見阿裳到來並不意外。

反倒是阿裳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緊張,少女依舊穿著昨夜的衣衫,斑駁的血跡已凝結在雪白的絲絹之上,阿裳識的出,那是上好的絲絹。

少女隨手拿起一件物件在手中把玩,阿裳隻看了一眼便紅了全臉,那是男人的東西,是他的「藏品」。

不止少女手中的那一件,這整間屋子裏,全部擺滿了各種**巧器。

「想不到這雜物間裏竟會有如此多的寶貝。」少女放下一件又拿起另一件,口中玩味道:「看來老爺和夫人的感情真是甚為親密...」

「別亂動!」一向溫和的阿裳因少女的這句話而有些羞惱,她雙頰滾燙,一把搶過少女手中的東西,連看都不願多看一眼的藏於袖中,繼而換了語氣:「我...夫君他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東西...」

「哦?」少女故意將尾音拉長,順勢揚起眼角,阿裳剛與她的目光對上立馬又閃躲開來,隻聽得少女悠悠一句:「冒犯了。」

地卑多雨潤,秋雨更是綿延,阿裳站在原地垂著眼睫,半響才想起自己所來為何。

「你要的東西...」

將藥遞給少女時阿裳依舊不敢抬眸,她隻單單感到少女的靠近便心頭懸起,少女的指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滑過她的指背,她連忙將手收回。

「慧娘亦被調動春心,忘其所以...」

阿裳沒有聽到那句理應出現的「謝謝」,少女的話語使得她本就緊懸的心被驟然拉緊,她不可思議的抬眸,終與那雙殷銳的眼眸對上,昏暗的燭火下她第一次看清少女的臉。

肌白無暇,精致風雅,少女很美,是那種帶有侵略性的美。

尤其是那雙眼睛,狹而眼角微揚,笑起來的時候泛著泠冽的光,就像是狼。

「你怎麽會知道....」

「那本書叫玉樓春。」

「你……」

「夫人若是幫我,我可助夫人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