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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前,薑陸潮跟人打了個架。

說是打架,其實更算是他壓著別人打,畢竟193的身形要鉗製住個175的猥.褻.狂簡直輕而易舉。

結果是他打斷了對方兩個肋骨,對方隻在他臉上掛了點彩。

——但此時此刻,薑陸潮卻有些懷疑對方揮到他耳邊的拳頭使了暗勁,導致他的聽力遭到了嚴重傷害。

不然怎麽聽不懂中國話呢?

沙發前沿,男人偏過頭,耳釘微晃,眉頭皺了起來,“你說什麽?”

“哥哥耳朵不好嗎?”

周念朝他挪近了一點,“我說,你可以綁架我,然後跟我爸要錢。”

“……”

薑陸潮一時無言:“你爸很有錢?”

周念思索了下,坦誠回答:“一般。”

薑陸潮樂了:“沒錢我綁架你做什麽?閑得蛋疼?”

似乎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周念攤開一隻手掌,“這樣吧,你隻要帶我出去待到晚上,我就給你五百。”

“………”

來自15歲周念的設想荒唐又好笑,薑陸潮卻破天荒放下了工作。黑瞳背著光朝她望來,漆黑沉靜,似乎想從她的臉上尋找到一些動機。

纖瘦的一個女孩,坐得很直,一隻手拿著薑陸潮的手機扣在膝蓋上,眼底藏了些緊張。

穿堂風吹過,幾根發絲拂到了眼睛,她的眼皮顫了顫。

薑陸潮這才注意到——或者說回憶起,她的眼皮上有一顆小紅痣,藏在右眼的眼皮褶皺裏。紅點綴著冷白的皮膚,給人一種泫然欲泣的脆弱感。

薑陸潮在九歲時拉著周念的手說,妹妹,你的眼睛上長了一顆痣,我幫你摳下來。

五歲的周念藏寶似的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行不行,媽媽說這個是開心痣,你摳了我就不會開心了,我會一直哭的!

薑陸潮信了她的鬼話,怕把人弄哭了被薑元德揍,最終沒有把她的痣摳下來。

可如今看著,她也不像多快樂的樣子。

半晌,薑陸潮收回眸光,拉過電腦在沒寫完的程序上敲了個exit。

真見鬼。

剛打架被“下放”回老家,就碰上個外表乖乖巧巧但一見麵就叫他綁架自己的妹妹。

這世界可真他媽的有夠瘋狂。

更瘋狂的是,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問:

“你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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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昨兒車送來的時候多留了個頭盔,男款的,緊一緊你應該也能戴。”

薑陸潮從側屋拿出兩個頭盔,一個純黑,一個銀黑撞色。他將銀黑撞色的那個調緊些,雙手掰著頭盔下沿就要往周念頭上扣。

周念有些抗拒地退後了一步,小聲說:“我可以不戴嗎?”

“可以。”

周念眼前一亮,還沒說話,又聽薑陸潮補充:“那你在頭上兜個塑料袋吧,回頭腦漿爆了別濺我身上。”

“………”

薑陸潮給周念戴好頭盔,指背抬起敲了一聲,發出清脆響聲,“美死你。”

嗡嗡聲在頭盔內部回**,震得周念皺眉。

說完,拎起自己的頭盔往外走。

周念拉住他的衣角,“等一下……”

“怎麽了?”

薑陸潮回頭。

碩大的頭盔將周念的身子襯得更加瘦小,好像風一吹,潔白的裙擺就要拉著她往後仰去。

她扶著頭盔,有些吃力抬起頭,“那個,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證嗎?”

薑陸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周念局促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十年沒見,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薑陸潮,確認一下……”

隔著灰墨色鏡片,四目相對。

身份證就在薑陸潮的口袋裏,但他不是很想拿出來。

居高臨下俯視了周念一會,又走了回屋,往沙發上懶懶散散一靠,語氣破罐子破摔,“行唄,我不是薑陸潮。那你去找你親哥去,慢走不送。”

說著,竟真的拉過電腦開始十分鍾之前的操作。

周念看他坐下,頓時有些著急,“可是你剛剛答應我了的……”

薑陸潮俯在電腦前,眸光倒映著電腦屏幕,絲毫沒往周念這兒睬,懶洋洋哼笑一聲,“薑陸潮答應你的事情,和我有什麽關係?”

“………”

周念抱著頭盔,慢騰騰挪到薑陸潮身邊,含著水光的眼神被頭盔阻隔,沒有起到作用。

許久,終於開口,“對不起……哥哥,我不應該懷疑你的。”

認錯聲輕輕響起,薑陸潮這才停下手指敲擊鍵盤動作,沒什麽表情地轉過頭。

嘴角混不戾一扯,似乎想再刁難她兩句。

周念知道他是實施自己的“叛逆”計劃最關鍵的一環,於是沒敢再去惹他。非常識相的,一手抱著頭盔,微微下蹲,拉住他的衣角,弧度很小地晃了晃,聲音像溫吞的泉水。

“我錯了,哥哥。”

薑陸潮舌尖頂腮,眼睫垂下,視線掃過被輕輕拽起的衣擺,眼皮動了動,終於又拎起頭盔起身,“早這樣不就好了?”

終於哄好哥哥。

周念忙不迭扶著腦袋跟上。

頭盔大且重,周念就像隻頭重腳輕的大頭娃娃,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隻能雙手抱頭,慢騰騰挪出院子。

出來時,薑陸潮已經坐上機車了。

冷色調的金屬構件,工裝褲長腿斜跨抵著路沿。

天邊的火燒雲熾熱,他略前傾著身子,手臂搭著車把手,肩頸肌肉受牽動,緊繃起流暢的線條。

頭盔鏡片沒有蓋上,露出一雙桀驁不羈的眉眼,帶著男人獨有的侵略感,混不戾地挑挑眉梢。

“上來,哥帶你兜風。”

然後左手抬起,三指扣住鏡片邊沿,“刷”,蓋上頭盔鏡片,阻隔了那雙張揚眼眸。

冷調黑色金屬反射起淺橙日光,男人趴在機車上,酷得喪心病狂。

機車車座比周念的腰還高,爬上薑陸潮的後座費了周念很大力氣。

剛坐上,就聽薑陸潮言簡意賅地發出指令:

“坐穩,往前趴,抱緊我的腰。”

以為小女孩會介意肢體接觸,難得耐心解釋了句,“車速很快,不湊緊點你可能會被風吹飛,隻是摟一下腰……”

話還沒說完,腰側有一陣輕軟帶過,像羽毛似的輕輕掃過。

薑陸潮後背一陣緊繃。

“哥哥不用擔心,我隻是抱抱你的後背,碰不到你哪裏的。”

周念輕聲說。

明明是在安慰,卻莫名充滿了難以言明的嘲諷。

“………”

男人繃直的長臂上青筋緩緩浮現,“坐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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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村開發區的地勢高低錯落,臨海三公裏左右地勢偏低,隨著一片密林,高台錯落而起。下麵是漁民泊船的碼頭和沿海作業場所,往上則是繁華鬧市與民俗景點。

高台邊沿是一片設了護欄的觀景台,不少遊客在那兒觀賞橘子沙灘與落日。

觀景台下是一條水泥路,隨著嗡鳴聲由遠及近,地麵似乎都顫抖了起來。觀景台上的遊客順著聲音往下望,就見一輛與古樸村鎮格格不入的飛車從遠處疾馳而來。

機車碾著晚霞、踩碎寧靜,以一種勢如破竹的氣勢,不由分說地打破了厝村的靜態風景。

俯在冷色調高大機車上的兩人都戴著黑色頭盔。

夕陽繾綣,男人的健碩臂膀被霞落上橙黃的光。

後座女孩穿著白裙子,潔白裙擺在冰冷金屬上飛舞,交織著海風,在暴力和唯美難以融合的邊界中劇烈拉扯,譜寫出幾分賽博朋克式怪誕美學。

熟悉的景觀在高速後退,風聲嘩然,劇烈地擂動著周念的心髒。

墨色鏡片將遠方的海平線蒙上一層黑白,那是周念無數次在放學路上凝視的遠方大海。

十多公裏的距離,足以將海麵上翻卷的浪濤抹平,湮滅了危險與洶湧,隻剩令人心醉的美麗。沙灘上慕名而來的遊客縮小成沙礫,用相機記錄下兆海的落日與沙灘。

周念想起床頭的那本希臘神話,美豔海妖塞壬擁有美妙的歌喉,用歌聲吸引過往船員再將其殺死、吃掉。

兆海的海,或許就住著塞壬,周念想。

可它殺死的不是被歌聲吸引去的笨蛋船員,而是英勇無畏的水手。

思緒中,薑陸潮的聲音在嗡鳴中突兀飄來,“跟家人吵架了?”

周念回過神來,她在薑陸潮背後抬起頭,隔著厚厚的頭盔,什麽也看不到。她沒有回答薑陸潮的問題,繼續望向遠方屋簷。

“吵架就吵架,還喊人綁架自己,不怕家裏人擔心啊?”

機車駛上上坡路段,嗡鳴聲更大,男人的聲音夾雜著顆粒感順著風飄來,不是很正經的語氣,“還是說有什麽不開心的?跟哥說唄,哥給你保密。”

周念將臉頰貼在男人後背凸起的脊椎線上,隔著薄荷味的布料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背腔震動。

很久,才輕聲回答:“你懂什麽。”

聲音消散在風中,什麽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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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了一段,車在一處便利店門口停下。

便利店開在一片創意園區外,白色外牆上繪滿張揚的塗鴉。

薑陸潮輕易躍上一米多高的邊沿半蹲下,雙臂伸直搭在膝蓋上,手背自然下垂,三指拎著汽水罐,食指熟練一叩,“呲~砰”,拉開汽水罐拉環。

朝周念遞了過去,“歇會?”

“謝謝。”

周念接過飲料,掃了眼薑陸潮身後的牆壁塗鴉,藍綠色調的張揚英文字母,分為上下兩行。

第一行是“summer for u”;

第二行是兩個字母“zn”

“感覺怎麽樣?”

薑陸潮仰起頭灌下幾口汽水,側過眼。

周念也小口抿了下汽水,“挺好的,有一股汽水味。”

“………”

“我問的你坐車感覺怎麽樣?”

周念思考了下,“也挺好的,有種坐車的感覺。”

創意園遊客不多,外牆窄道沒什麽人路過,寂靜非凡。

遠處是被建築群遮擋的海。

薑陸潮蹲在石沿上,時而仰起頭灌下大口汽水,喉結上下滾動起來。

他沒有再提起剛剛在車上說到的話題,不知是顧及她的心情,還是根本不感興趣。

周念則背對著海的方向,頗有興趣地望著創意園外牆的各種塗鴉。

薑陸潮喝完汽水,回過頭望周念,目光隨她望向後牆的塗鴉,“在看什麽,英文單詞?”

周念指向薑陸潮正後方的塗鴉,“你知道zn除了鋅,還有什麽意思嗎?”

薑陸潮跟著重複了一遍,“zn……渣男?”

“……”

“智能?侄女?中南?”

周念看他片刻,“哥哥覺得符合意境嗎?”

聲音輕輕淡淡,話中藏著一點鄙夷。

薑陸潮無言,將手中易拉罐一擲,呈拋物線丟進了旁邊垃圾桶裏,然後手肘一撐石沿,將腿放了下來。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哄人的聲調不多走心,“得,得,哥給你查行了吧。”

“第一個,zn函數,拉數據的。”

“佐納……嘖,聽著像個人名。”

“ZeldaNorge,也是個人名。”

“……”

不該問他的。

“哦,還有一個。”

周念眸光微動,重新看向他。

薑陸潮鬆鬆散散坐著,高度和周念齊平。隔著半臂不到的距離,他從手機前抬起頭,短寸頭,眸若點漆,驀然笑了起來。

“周念。”

這是十九歲的薑陸潮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是夾在句子中的略帶,也不是含糊其辭的提點,而是認真落到“周念”這兩個字上的,周念。

天邊火燒雲翻滾,雲層淡下,橙色的天光在刹那間,洋洋灑灑落了下來。

周念莫名想起高一的課外英語練習冊裏有個固定嘉賓“渣男jack”。印在黑白印刷的粗糙紙質上,隻用墨筆勾勒出五官線條,極為粗糙的簡筆畫。

設定是個十七歲的中國男生。

朗眉明目,笑時一邊眉梢微挑,壞意十足。

陳思瑤說,這個jack一看就是渣男,笑得這樣渣,又渣又蘇。要是現實中有這樣的男生,肯定是那種眼睛帶電,一眼迷倒一片的危險萬人迷。

當時周念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現實哪有這樣的人。

但她現在改變主意了,或許有。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抽十五個寶發紅包!

感謝在2022-07-07 18:02:07~2022-07-08 18:1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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