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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海邊的初夏。
周傑倫新專輯發布了半年左右。
周念再一次被叫進辦公室,理由是一周五天有四天遲到三天早退。
“周念啊,你說你是兆大附中升上來的尖子生,成績嘛也很穩定,老師對你一直很信任的,就是這個紀律問題,咱們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這一天天班級量化分扣得你看……”
周念一如既往地低著頭,不反駁,也不吭聲。辦公室幾個老師又見到這“乖巧”的尖子生常客,也跟著歎氣惋惜。
成績很好、安安靜靜的一個女孩,就是性格有些小問題。
“好了,最後一節自習快上課了,你快回去吧。幫老師把這些卷子拿去發一下。”
“好,老師再見。”
從教室辦公室走出來,長廊盡頭是萬裏無雲的碧色。海風吹過藏青色百褶裙擺,揚起清爽弧度。
周念抱著卷子在行政區走廊盡頭停下,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耳機,放起咬字不清的流行歌曲。
她喜歡聽周傑倫的歌。
陳思瑤問她為什麽?
周念聳聳肩,回答得很酷:“沒為什麽,可能我們都姓周吧。”
歌聲間雜著“滋滋”電流。
在周傑倫唱到那句“遠方傳來風笛”時,教學樓傳來上課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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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回到教室,從後門進去,把卷子遞給最後一排同學,示意對方拿給數學課代表後,就不聲不響地回了座位睡覺。
四中向來走的是題海戰術的路線,端午連著周末一共放假三天,各科老師或許都想著一天能做一張卷子,九科加起來發了差不多快十張,這還不算上練習冊裏的題目。
陳思瑤將自己的卷子摞得整整齊齊,抽出多餘的那張問同桌任一晗,“我多出一張數學第五套模擬卷,你要嗎?”
“我有了。”
任一晗也數了一遍自己的卷子,五份剛剛好。
但他還是接過了卷子,側身問後麵的人:“缺不缺第五套?剛剛傳到你這裏的時候好像沒有了。”
班級座位豎列分五大組,三排算一小組,每周左右前後的小組都要輪換一輪。
這周,任一晗剛好坐教室靠窗倒數第二排。
而教室哄亂一團,他能明顯感覺到,這種喧鬧以他為分界線——他的身前一片雞飛狗跳,身後一片歲月靜好。
回過頭。
後桌兩個位置,右桌的黃萱骨折請了半月假,而靠窗的那個……
一堆歪翹試卷將人蓋得嚴嚴實實,要不是幾縷黑色碎發從試卷縫隙散出,幾乎發現不了底下還埋著個人。
陳思瑤跟著轉過頭來,一見周念就是在睡覺。
教室裏吵成這樣了,周念這他媽都能睡得著,她是半夜偷雞去了吧??
就準備叫醒周念,被任一晗製止,狡黠的小眼睛眨了眨,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了聲。
陳思瑤一眼就知道他想幹什麽,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扭著頭,看他掏出手機哢嚓一聲,然後短暫蓄力,猛地一拍周念的桌子。
啪——
卷子堆猛地一顫,周念顯然醒了。
陳思瑤露出幸災樂禍表情,用口型對任一晗說:你完了。
結果下一秒,任一晗大叫:“陳思瑤,你幹嘛吵醒周念啊!”
陳思瑤:“我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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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一動,覆蓋在她頭頂的幾張試卷就顫巍巍掉了一地。
她坐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任一晗。
後者熟練地收起了臉上狡黠,把手裏試卷往周念亂糟糟的桌麵上一推,語氣平淡:“還缺不缺試卷啊?這張你好像沒有。”
“………”
周念不說話,四目相對,任一晗拉得筆直的唇角有繃不住趨勢,趕忙低下頭,“你卷子掉了。”
趴在桌子腳邊笑夠,才終於直起腰,把周念的試卷一張張撿起來,工工整整對齊,再重新放回她的桌麵。
轉回去前,十分欠扁地捏拳頂頂自己的肩:
“周念,中國好前桌,遇到我,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
又一波卷子發了下來,教室裏再度嘈雜,吊頂舊風扇好像也跟著湊熱鬧,吱呀亂叫個不停。
光會叫,倒是也不見扇出丁點風來。
熱得煩人。
窗戶開得很大,濕熱的海風吹進教室。
周念的臉上印了幾道紅痕,渾身悶熱,腦子也好像在這樣的煩悶中渾濁地攪成了一團。
她木訥地坐在椅子上緩了一會,終於回過神來,然後將桌上摞得整整齊齊的五份卷子卷了起來,對著任一晗的後腦勺用力敲了下去。
“有病?”
任一晗偏過頭,笑得賤兮兮的,“不錯啊,這回隻用了十秒就成功開機了,成功打敗全國用戶0.01%。”
話沒說完就似有預感地往前一縮,躲過了周念再次一擊。
她還是不痛不癢的一句罵。
“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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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假期學校要大掃除,所有學生都要把抽屜裏的書籍帶走.
周念把作業和課本雜物塞進書包,天藍色帆布書包被撐成四四方方的長方體。
“重死了。”
聽到周念嘀咕,陳思瑤轉過身來,掃一眼她懷裏的書包,跟著拍了拍自己桌子上的碩大裝書袋,“你還好啦,看我,是你兩倍多。”
周念往前掃了一眼,確實。
任一晗轉過身來,將傳下來的紅單子放到周念桌麵,一雙眼睛笑眯眯的。
這時候倒不來犯賤了,賠笑著說,“而且唐逸舟不是會幫你拎嘛,你怕什麽?”
陳思瑤衝任一晗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哪壺不開提哪壺!念念自己有手有腳,用得著唐逸舟來?”
任一晗被她掐得痛,大呼小叫起來。
周念拿過紅單子,隨意掃了眼。
——《夏季假期防溺水安全告知書》
眸光在碩大黑色字體上短暫停留,轉瞬移開,隨即拿過桌上尺子,沿著告知書上的切割虛線,將下半張回執單裁了下來塞進書包。
上半張具體注意事項看都沒看,直接揉成一團丟進了教室角落的垃圾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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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著假期的下課鈴響起,學生爭先恐後地湧出教學樓。
兆海四中的夏季校服有兩套換洗,女生款一套是白襯衫加蔚藍色百褶裙,一套是灰色polo上衣加深色短褲,男生差不多。
學校規定周一至周四必須穿校服,周五自由。
一道道灰白交錯的身影歡快跑出教學樓,奔向愉快的假期。
學校廣播台上線。
“接下來這首歌送給高一(2)班全體同學,祝大家端午節快樂。”
大喇叭放起《有點甜》。
周念本來沒聽過這首歌,奈何學校廣播台太喜歡放,調子一起,她幾乎都能默背出這首歌的簡譜來。
跟著人流慢吞吞走出教學樓。
一眼就看到校門口那道靚藍色球衣——在一眾灰白校服中實在惹眼。
周念本來想混在人堆裏走出去,但在聽到耳畔竊竊私語說到“他好像那個櫻木花道啊”時,實在沒忍住,鄙夷地看向唐逸舟。
少年穿30號球衣坐在山地自行車上,清俊的臉被太陽曬成健康的小麥色,抱著一顆灰撲撲的籃球,模仿扣籃的動作躍躍欲試。
體育生的胳膊小腿都是肌肉,不笑時緊繃著下顎線看起來不太好惹。但一笑起來,咧開八顆大白牙,揮著長胳膊對周念喊:“念念,這裏!”
像個長臂猿。
周念低著頭就要離開。
被唐逸舟輕巧一拎,連帶著書包又拉了回來,依舊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念念,我這麽顯眼你都沒看到啊?!”
周念沒什麽表情:“你等我做什麽?”
唐逸舟傳話說:“我爸說,叔今晚從學校下課後,要去接一個大哥過來一起吃飯,所以叫我放學跟你直接一起回來。”
“哪個大哥?”
“我也不知道,反正沒什麽血緣關係的,估計是家裏關係比較好的吧。”唐逸舟抓了抓後腦勺,自己也說不清楚,“你書包看起來好重,放我這裏吧。”
周念下意識躲閃,“不用,我自己背。”
唐逸舟將自己的空書包從前籃裏提溜了出來,“沒事,書包這麽重,你一小個人都要壓扁了,回頭爺爺又要說你長不高了。”
周念是比麵前這個長臂猿大兩個月的堂姐。
明明是一脈相承。
唐逸舟從初中162到高一183,躥得比火箭還快。
可周念的身高卻十分穩定地維持在161。在班級女生裏也不算很矮,但在他們男不低於180、女不低於168的家庭中,就像一顆矮茄子。
短暫的不爽,手裏的書包已經被唐逸舟搶走放在了籃子裏,他將自己的書包掛在車把手邊。
本來想叫周念幫他抱著籃球,可一看籃球表麵都是灰塵,瞥眼周念光潔幹淨的校服襯衫,又自覺不好意思地收回了嘴角的話,把籃球塞進了自己空****的書包裏,掛到車把手邊。
唐逸舟跨上自行車,拍拍後座,“上來吧。”
周念定在自行車後座邊,沒有動作,也沒有應話,也沒有走開。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唐逸舟一貫的好脾氣,她就一貫地不想如他的意。不想讓他覺得,自己跟他關係很好的樣子。
熱臉貼了冷屁股,但唐逸舟似乎早就習慣了周念對他冷淡。
他依舊笑著,隻是回身時看了眼校門口方向,壓低聲音:“念念,門口那個教導主任一直往我們這裏看,不會覺得我們是早戀的吧?”
周念不在意會不會被老師抓早戀,但如果被誤會早戀對象是唐逸舟,她選擇去死。
於是她飛快跳上了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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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舟的山地自行車原本沒有後座和前籃,是一年前和周念上了一個高中時拿去改造的。
唐遠本來不同意,說我還不懂你小子?準是想拿去載女同學兜風耍帥,不可能給你裝的,你死心吧!
唐逸舟卻說:什麽啊!我是想裝個後座給念念坐,我不是跟她順路嗎?!
於是唐遠欣然應允了。
唐逸舟家比周念家遠了半公裏,那時候他家長忙,周念家又大,本來是打算讓唐逸舟高中借住在周念家裏的,但最終沒有實現。
因為周念不同意。
……
承載過重,自行車起步有些艱難。
周念有些生硬地說,“你的書包,給我吧。”
唐逸舟馬上將書包遞了過去。
他的書包很輕,除了一顆籃球的重量什麽也不剩。
周念側坐著,將他的書包放在大腿上壓住裙擺,小聲嘀咕,“你的書包怎麽這麽輕。”
“打籃球,不費腦。”
唐逸舟似乎心情很好,他微微站了起來,四肢有力蹬著自行車。周念的白色校服迎著熾熱的夏風顫動,不長的馬尾也輕快地揚了起來。
自行車繞出老城區,抵達空曠的下坡地段。
他說:“念念,扶好了!”
唐逸舟猛踩了兩下,然後鬆開了右手。自行車順著斜坡高速俯衝了下去,風將藍色球衣吹得鼓鼓的,海風夾雜著洗衣粉的味道,幹淨清爽。
自行車駛出一片林翳。
橘色彩霞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霞光遍布,延著自行車道鋪灑,美不勝收。
地平線隨著自行車前進不斷遷移,逐漸露出了那道淺淺的海岸線。
大海被晚霞染上橙色,像一口被橘子搗碎的池水。
許多人喜歡將夏日和大海緊密聯係在一起,好像說到夏天,就一定要提到海邊。
提到那個橘子汽水般海波粼粼的夏日。
周念卻很討厭。
討厭夏天,也討厭大海。
作者有話說:
我來陪大家過夏天啦!!
評論抽二十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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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兆海為虛構城市,但風俗地貌有參考東南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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